路程已经把睡衣换掉了,可那副表情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刚爬起来的,眼神都有点凝滞:“你好,谭医生是吗?”
路衔和南方都安坐原地,没陪着谭亦辰一同起身,所以这一主一宾也就很快归座了。就这一会儿功夫,“南方能够代表路程处理一切事务”这一事实已经被谭亦辰理解得很透彻了,于是他笑着看向路程,诚挚地说:“说起来我真该谢谢路先生这么重视,我只是私人医生的候选人之一,其实……”
路程倒是非常认真的语气:“谭医生认为自己只是候选人之一,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除了谭先生之外的任何人。”
谭亦辰愣了一下,忽然转向路衔微微一笑:“不愧是你们路家人。”
路程这话说得绝对漂亮,谭亦辰也算解了对“路程”此人究竟如何的疑惑,当下就表示愿意接下这份工作。路衔听了这么一说,立刻从公文包里拿出合同来摆到茶几上,路程和谭亦辰分别把字签了,这件事就算尘埃落定了。
路衔公司里永远有一堆事等着他,于是在简单地嘱咐了几句之后,他就向自家弟弟告辞了,谭亦辰也自然而然跟着往外走去。四个人告别完毕,路程却在谭亦辰上车前的最后时刻拉住了他:“谭医生,有些话我想还是事先说清楚得好。我希望你照看的不仅仅是我,而是……”
这架势并不客气,但那种无意中流露的淡淡温柔还是入了谭亦辰的眼睛。于是他会意地笑了,反手拍了拍路程的肩:“我明白,还有南方。我明天会带好东西过来给你们两个做一下基本的检查,最好能有个详细的病史备案。具体时间我回去看一下行事历,晚上再打电话跟你们约。”
南方就站在路程身后,既是陪伴的意思,也是守护的姿态:“那就多谢谭医生了,我们明天见。”
其实从那第一次见面开始,谭亦辰和南方就算是对彼此看得十分顺眼了。路程毕竟只有在南方面前最温和,平时绝对不是好相处的角色,所以谭亦辰在做他私人医生的本职工作时,基本上接洽的对象都是南方。
他们毕业的时候直接决定回到路程的故乡,南方在这座城市的确举目无亲,除了爱情就一无所有了。渐渐熟悉起来之后,谭亦辰就是南方唯一的朋友了,一旦有了什么自己无法开解的事情,说实话也只能找他。再后来南洲也来到这座城市从事出版业,南方出于对谭亦辰人品的信任,甚至默许他追求自己的妹妹,还经常给他们创造些机会,可谓与谭亦辰亲厚到了极点。
虽然两人面上都淡淡的,但这份友谊还是真实存在的,尤其是南方心情实在不好,约了谭亦辰一起买醉或者直接到他家去的时候。
每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都与当时所处的环境有关,按理说南方和路程感情极好,决定陪在他身边之前也做好的万全的心理准备,应该没那么容易就全盘崩溃的。所谓滴水穿石,说的就是南方这样所有坚韧被一点一点耗尽的实例。虽然在他去而复返后,谭亦辰深恨他当初决然离开,但静下来想想也不得不同情他的经历。甚至谭亦辰还暗自责怪过自己,如果能在南方最痛苦的那段时间里再多关心他一些,多说几句宽慰的话,也许就不会有什么不告而别的事件发生,更不会逼得路程在母亲和妹妹相继离世的情况下差点深度抑郁。
归根结底,他谭亦辰才是最清楚全部事实真相的人。南方信任他,路程也不排斥他,所以他总想着自己能做的可以更多……但世事无常,狂澜从不是一人就可以力挽,谁的自责都不能再改变什么。
这一切的一切,或许应当从南方筹备公司的过程开始寻根溯源。
对于根深叶茂的路家而言,其实有一个年少精明的路衔就足以支持家业了,举家对路程的期望不过是平安度日,得闲时孝敬老人而已。但偏偏路程留学归来时已经成为小有名气的一颗文坛新星,还带回来一个自愿为他筹措一切出版宣传事务的男朋友,路家上下议论纷纷,最终的决定还是让路衔来出面,拨款给南方让他放手去做。
但话虽如此,路家名下的财产肯定不能就这么放心地交到一个外人手里。路程的祖父和父亲都没说什么,可伯伯叔叔们一直吵嚷个不休,最后事态就发展得有些离谱了: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姓路的人提出要查账。在路家这个庞大的财政系统中,连诸位夫人的用度都审查得相当严格。名正言顺的子媳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南方这样不尴不尬的身份,还拿了一笔如此丰厚的馈赠。
既然明面上的帐都敢这么查了,路程和南方一起回到主宅的时候更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等着他们。直系亲属都不说什么,但旁系的风言风语实在是难听到了难以入耳的程度,路程后期几乎是一听就要发怒,再后来根本就不愿意再回家了。如果说原本路家对南方的猜忌还是浮于表面的,那么在路程数次据理力争之后,那种鄙夷和怀疑的态度简直就深入骨髓了。而且他越是为了南方辩护,家里就越觉得他是受了蛊惑了,连带着平时谈论他路程的话都难听了许多。这下连路程的父亲路青都听不下去了,碍着面子没直接找路程,但还是托路衔转达了自己作为父亲的意思:你们感情好当然可以,但家里还是要顾着些颜面,别弄得众叛亲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