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继安本能地皱了皱眉。
郭安南自以为是个相熟的旧人,又有郭家做背书,再兼向日人品靠得住,从前同对面这一个裴三也多有往来,对方肯定信得过自己。
可裴继安一向独得很,他此时早把沈念禾当做自家人,哪里放心旁人去看顾,别说今次是有事一同来的,便是无事,也绝无可能。
况且他十分不喜欢郭安南此时神色,只觉得对方殷勤得有点过火,叫自己隐约有些不舒服。
“舍妹另还有事,就不麻烦兄台了。”裴继安欠了欠身,礼数周全地回了一句,又问道,“而今也是住在戴楼门的郭府罢?若是方便,在下改日再上门拜访。”
郭安南手已经抬得起来,正要招呼管事的,被裴继安这话一堵,只好改了口,讪讪问道:“不好这样麻烦,若是便宜,还是我去拜访罢——异地他乡,能有相熟的,一同吃个饭也是好的。”
他心中清楚得很:如果是裴继安上门,肯定不可能带上沈姑娘,只有自己前去拜访,才能见得上面。
裴继安点了点头,客客气气地与他交换了住处所在,又客套了几句,最后礼貌地地站在原地,一副要目送他走的样子。
郭安南无法,只好带着人告了辞,等出了门了,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却只见得裴继安的背影——那沈姑娘已经被其护着当先往后头去了,行走之间,单露出几角衣袂。
他到得门外,被冷风细雪一激,脑子里倒是清醒了几分。
——方才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婚姻乃是结交两姓之好,凭着沈家此时的情况,那沈姑娘父亲是沈轻云,母亲则是冯蕉冯老相公的女儿,都已被天子憎恶,实在并非良配,私下同情照看还好,若是要娶进家门,这念头连想都不敢想。
自己身为家中长子,得家族器重,又有长辈看好,怎能胡乱动心?
来之前父亲还说过,自己眼下已经入了官,正要一鼓作气,好生做出一番事,着有些发懵,转头问道:“三哥,账本呢?”
没有账本,怎么对账?
今次他们运送进京的一共是四千余部书,同京中二十来间书铺商定了寄卖,又给店铺里的伙计按单人售卖数目另设了一份分利,只是才实行得一天,就发觉这法子并不适用。
原因无他,实在这书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卖力宣推,只要放在显眼的地方,又拿纸简单写几句其中出挑之处贴了,另取一本裁开一页从未面世的新诗,作为给客人看的示例,不消半日,便已经口口相传,不少人上门来问了。
京城本就是万姓集会之处,对于偏远州县,买得起三十贯一部书的人可能是少数,可在京城,却是不知凡几。
况且眼下发解试早过了,正待二月春闱,各地举子齐集于此,偏生四处传言天子病危,可能要推迟省试并殿试,人人心中焦躁,干等朝中通示,忽然得了这一部书横空出世,简直是正正好凑着时间来的,那等在书院、国子监读书的人还抽不开身,其余外地学子早已一窝蜂涌上前去把存货买光了。
沈念禾先前问话的时候,各家书铺还端着架子,如果不肯给他们自行定价,就不愿帮着发卖,或是要另收银钱才能发卖——毕竟对于许多铺子来说,赚钱才是最要紧的,如果只能按着沈念禾给的价格发卖,一部书其实赚不了太多钱,哪怕知道应当不愁卖,却也不值得费太多力气。
可等到他们见得书一放得出去,快的书铺只花了一个时辰,慢的书铺也不超过三个时辰,所有存书俱已售罄,还带动不少其他刻本的杜工部集销量之后,几乎立时就变了一张脸,个个都想方设法要买断所有货源,哪怕只能按三十贯钱的售价往外卖,一部书书铺赚不了多少也半点不在乎了,甚至还有不少书铺愿意多给银钱将书全数买下。
乃至于那等不曾被沈念禾找上门去的,也再坐不住,纷纷打听哪里能寻到书。
毕竟此时赚多赚少已是其次,要紧的是,如若能趁着旁的书铺都没有货的时候,独揽货源,届时便能将自己铺子名声打响,将来天下文士说起宣县公使库版的杜工部集,立时就知道是某某书铺专卖的。
有了名声,就有了客源,有了客源,还愁没有钱赚?
这一把算盘谁人都会打,可算完之后回头去看,却是一个都寻不到最开始来卖书的人在哪一处。
此事起先是沈念禾并郑氏两人去问,后头变为裴继安带着人去对接,俱都没有留下住处所在,京城何其大,想要在短时间内找出三个不知来历的外来人,何如海底捞针,最后落得家家铺子都抓起瞎来,浑似没头苍蝇四处乱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