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
陆羡之想着能发出这三箭的武人,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极为微弱的呼唤声。
“小羡……”
陆延之正虚虚弱弱地伏在他的背后,发白的嘴唇挂着垂死的冷气,两只手臂无力地垂在陆羡之的肋下,胸上的伤口爆出一道赤红红的血瀑,一半印在了陆羡之的背后,一半滴答在了雪坑里,流成了一地红梅映素锦,若不是他身下那些肆虐的恶臭,这模样看着还真有一种怪异而华贵的美感。
“小羡……”
他又叫了一声,叫得那样微弱而深沉,让陆羡之想起了小时候,陆延之与他同塌而眠时,也喜欢在睡梦中这样叫他的名字。
那个时候的他们,何曾想过会有恩怨相对、生离死别的这一日?
陆羡之眉心猛地一颤,挤出一道笑意道:“别担心,我会带你出去的。”
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陆延之是活不成的了。
这人如今还活着,还能和他说话,就已经是老天对他的格外眷顾了。
那一箭离他的心脏着实太近,近得几乎让他开不了口。
他每说一个字,那胸膛都跟炸开了似的剧烈地一起一伏,连带着出气越来越多,进气却越来越少,呼吸仿佛都要停止了一般。
陆羡之不得不问道:“延之,你知不知道是谁想灭你的口?”
他说话的时候,喉咙里像塞了一把刀子,把脉管和血肉都搅得烂、碎了,于是他说出的每个字都显得钝钝的,甚至是哽咽的。
陆延之扯了扯嘴角,低低道:“太多了,我想不出……”
陆羡之道:“你先别说话,等熬过了这一劫……”
陆延之道:“我如今快死了,你予我句实话……你是不是还恨着我?”
陆羡之忽然沉默了下来。
他怕回答了对方,对方就能安心地走了。
若是吊着对方这口气,或许还能让他留在这世上久一些,久到他们突破重围,到那安全的地方。
陆延之见他久久不语,便凄然一笑道:“果然,你还是恨着我的……也好,因为我也从未真正原谅过你……”
陆羡之咬着牙,眼底光芒剧颤道:“延之……”
他的脸上覆上了青紫,又盖上了灰白,各种惨淡的颜色在脸上交织在一块儿,也压抑不住眼底的通红和火热。
陆延之咳了一口血,像咳出了多年的怨恨与不甘似的,那面上的惨淡渐渐退去了,眼中的光芒慢慢地上来了。
古人所说的那种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大概就是他现在这副奇异的模样。
“从前是你争强……废了我的一只腿,如今却是我好胜……做那等卖国的勾当……害了许许多多人,如今这样又脏又臭地死去,也算是报应不爽……”
他把目光一沉,从陆羡之的后背沉到陆羡之的双腿,像是羡慕,又像是嫉妒一样,那脸上燥热起来,深陷进去的眼窝处迸出了几点火星,微微弱弱的火光不甘地闪着、颤着,像随时都要被这山风吹灭似的。
“让你失了一双招子……非我所愿……可我在心里有些庆幸……庆幸你看不见我如今这副恶心模样……”
陆羡之脸一沉,头一低,说不出的悲戚在面上流转着。
“延之,别再说了……”
陆延之却仿佛听不到他的话似的,无情又无绪地继续道:“人若要走对的路……总得付出些代价,我当初是一时意气……如今已无法回头……而你还有机会……小羡,你的魔功……不能留下……”
陆羡之忘了忍泪,一时间诧异道:“你知道这魔功的事儿?”
陆延之的头越来越低,嘴唇却还在不甘心地动着。
“总得知道一点的……那可是害死了我父亲的玩意儿……所以,你也得小心大伯父……”
陆羡之又惊又疑道:“延之?”
陆延之却没有回答他的疑惑,只是伏在他身侧道:“小羡,你是个聪明人……如今这局势下,我若是死了,你该知道如何做……”
陆羡之听得一惊,随即领悟道:“我,我不能!”
陆延之却把头凑近了几分,贴在他的耳边,像小时候那样,往他的耳朵里吹了一口半冷不热的气。
吹完这口气,他就像是算尽了这辈子恩恩怨怨似的,心满也意足了,于是嘴上挂着笑,笑里含着泪道:“若还有下辈子,我们还是……不要再做兄弟了……”
说完他的头就垂下了,然后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陆羡之木然地坐在那儿,身上喧嚣的血凝在了那儿,心底里似有一块儿地方塌陷了下去。
塌得惊天动地,却又陷得无声无息,仿佛那地方本来就是空的、塌的,从来就没有真正立起来过。
时间仿佛停了流动,连那呼吸声也变得微不可闻了,四周的寂静排山倒海般压过来,把他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压得干瘪而又瘦小了。
仿佛只是过了一小会儿,又似乎是过了一百年的时光,陆羡之终于动了起来。
他转过身,把陆延之轻轻地放在地上,解开自己的袍子、中衣,一件件披在对方的身上,包好、扎紧,直到死者的面目也被覆在了衣衫之下,直到对方身上的恶臭不再那么强烈。
然后他才站了起来,抱着死去的堂兄走出了雪坑。
纪玉书已躲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可那地上的陈静静已经不见了,就在刚刚陆延之木然的那一会儿,神秘的弓手已经救走了自己的同伴。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人没有选在这个绝佳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