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白少央早就料到静海真珠阁的座位会被订得满满当当,要寻得空位并不比在月亮上捅个窟窿要容易多少。
可是他们却偏偏寻到了空位,而且还是两个绝佳的隐蔽位置。
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陆羡之,银子多得让人想抽他的陆羡之。
白少央微笑道:“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看上去最可爱?”
陆羡之大笑道:“笑起来的时候?”
白少央用力地看了看他,仿佛想从脸上的褶子里看出他的几分风采。
然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还是你掏包付账的时候最可爱。”
陆羡之似笑非笑道:“下次让你来吧,我想你掏钱付账的时候肯定也很可爱。”
白少央摇头道:“我觉得我这个人已经够可爱了,若是再可爱一点,只怕要把别人给迷死了。”
这世上仿佛很难找到脸皮厚成他这样的人了。
陆羡之仿佛也很珍惜他这样稀罕的人物,所以一点也不想用话来扫了他的兴致。
所以他一转身吃起了桌上摆着的核桃。他每次吃核桃之前,都用手指在壳子上面轻轻一敲,然后那硬壳便像是被大锤砸过一样碎成八片,露出里面完好无损的果肉来。
白少央则时不时地看看台上的戏子,再看看台下的看客们,他的人坐得安如泰山,一双招子却仿佛是一刻也闲不住的。
今日到静海真珠阁的贵人也的确很多,多到白少央几乎有些望不过眼。
百汇钱庄老板季通才,清顺居大当家宋子茗,道泉观观主定云子,还有长山舞坊坊主,最擅“十六天魔舞”的万金红,叙宝阁阁主“青扇玉剑”周幽幽,以及圣檀心苑的老板娘“檀花夫人”卓摇朱。
很难想象这些人会在同一天的同一时刻聚集在此地,可他们今天偏偏都聚到这儿了。
不过其实说他们看的是这场戏,还不如说看的是程秋绪。
因为程秋绪与这些本地的富户最大的一点不同就是,他并不常与其他富户来往。
很少有人真正见到过程秋绪,因为他的指令大多是通过管家与家将来传达的。
可直到现在,白少央都没有注意到程秋绪有半点出现的迹象。
不仅是程秋绪,连柏望峰等人也似是潜于暗处,一点踪影都寻不着。
莫非这厮提前得到了消息,所以不露面了?
白少央忽然开始用丝帕擦拭自己的手指。
这本是他紧张时常做的动作,有时他会擦好几次,有时他也会擦十几次。
而如今他感觉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躁郁感,所以连他自己也记不得究竟擦了几次了。
这地方越是平静,他就越是烦躁。
因为这份平静让他想起了山雨来前的泼墨天,不见半分雨丝,唯见乌云摧城。
可这份虚伪的平静只怕未必比蜉蝣的性命要长。
待潜伏在湖面下的巨兽破水而出之时,便是戏阁鏖战之日。
不过这台上演的是节烈忠义、豪情壮志,台下看的却满是机关算计、贪嗔痴怨。
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很讽刺的事,讽刺到白少央忍不住又多嚼了几个核桃。
自从他拿起核桃之后,就仿佛停不下来了。
他吃得实在太多,也实在太快,快到陆羡之也没的吃了。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像是从来都没吃过核桃一样?”
白少央苦笑道:“也不是从来没吃过,不过是二十年没吃过罢了。”
陆羡之奇异道:“你也不过十多岁。二十年前不是上辈子的事吗?”
白少央却点头道:“算一算的确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这秋日的阳光本该是最怡人的景,可这光照在他身上,仿佛是洒下的新雪,落下的白纱,不仅没每驱散他身上的清寒之气,反倒使他的面色更添一重苍白。
白少央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忽然浮现出了一种奇异的悲哀感。
这似是一种陆羡之从未看过的悲哀。
他走过许多地方,叹过壮士白头书生落第的寂寥,见过蓬户瓮牖处穷苦小户们的挣扎,听过烟花女子们婉转承欢背后的轻泣,但这些人的悲哀总是有迹可循,有因由在前。
这个少年的悲哀却仿佛是无形无状,无由无果。
可这份怪异的悲哀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因为白少央很快就转过头来,冲着陆羡之笑了笑。
陆羡之忍不住问道:“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白少央道:“请吧。”
陆羡之犹豫了片刻后才道:“你似乎懂得很多大户人家的公子才知道的东西,也知道许多江湖老人才能看出的东西,但你之前却说自己是在山村长大的。”
白少央笑道:“你终于问了。”
陆羡之挑眉道:“你在等我问?”
白少央叹道:“反正我本就没想隐瞒什么。”
面对陆羡之这样的人,他就算要瞒也是瞒不住的。
话音一落,陆羡之似是松了一口气,好像终于移开了压在心头的一座巨山。
他仿佛一点也不擅长质问自己的朋友,而且还是一个他很欣赏的朋友。
陆羡之又吃了一颗核桃,然后才微笑道:“既然如此,我能不能问一问你到底是谁?”
白少央笑了笑,仿佛已经准备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可是陆羡之下一刻却变了面色,气息一沉道:
“来了。”
门口处传来了喧嚣之声,白少央却没有回头。
他眼中的光跃了一跃,如霜月星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