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只抿了抿,便倒在了地上,道:“你们还真以为我死了。”
无人应答,我爹便又倒了第二杯茶,重新倒在了地上,齐整站着的人群,似有人向前倾了倾,像是要阻止我爹,但又硬生生克制住了。
我爹便倒了最后一杯茶,他转动着茶杯,颇有些漫不经心,但我能看到领头人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他在害怕,他又在害怕些什么?
这一场无声的博弈,在第一个人下跪的时候,便已经见了胜负,数百人陆续跪了下去,我爹伸手招呼我,我不明所以地走了过去——他将茶杯交给了我,叫我一饮而尽。
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我爹嘱咐了几件事,着重强调要将那司徒宣找回来,挥了挥手,便让他们散去。
我便问他,刚刚的喝茶是何意。
我爹笑吟吟地反问我,为何总要做个喝茶的模样,把上下的教众聚集在一起开会。
我心底是觉得他这么做是为了附庸风雅,他既然这么做了,我便跟着做便是。
他又倒了一杯茶,叫我伸出手来。我伸出了手,指尖突然一疼,一滴血便流了出来,淌进了茶杯里。
只见碧绿色的茶水内,突然出了一丝白色,像柳絮,又像其他的什么东西。
“魔教上下,我皆下了强身健体的蛊虫,赏茶,便是强化蛊虫,提升功力,不过大多数人并不清楚这事,平日里,这蛊虫也没什么害处。”
我想到了之前突然暴毙的教众,想到了他们死前的惨状,便反问道:“若是想用这蛊虫杀人呢?”
“杀了便杀了,”我爹答得随意,仿佛那些人命皆是蝼蚁,不值一提,“用不惯的废物,自然不能留下。”
他似是也想到我之前向他提的事故,“唔”了一声,又曲起手指,揉了揉眉心:“你那时心思太软,我忧你下不去手,便将这蛊虫克制的法子,交给了苏风溪。”
这便能说得通了,苏风溪为何每一次都担着赏茶大会的主办,又为何能在最后,叫魔教众人人心散去。
“你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爹轻声地问我。
“隐约能想起来,我同那苏风溪有过一段孽缘,其他的,便都记不清了。”
“孽缘,”我爹咬了咬这两个字,忽地笑了,“的确是孽缘,于你是缘,于他是孽。”
我忽然想起,苏风溪说过,我爹曾经杀了他满门上下六百二十一人,便问他:“是你杀了他全家吗?”
“你想知道真相?”他用茶盖拨开了水中的白絮,将这杯茶一饮而尽。
我看着他丝毫不在意的姿态,莫名也平静下来,只道:“无论真相如何,您是留了一个隐患,在我身侧。”
“可不是我留下的,你得问问你的庶母,那可是他的主意。”
我爹指了指一直没出声的白明玄,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本札记,正在翻阅着,说是翻阅,他目不能视,便用手指一行一行地摸,这札记是白纸黑墨,并不见凹凸,白明玄却也浑不在意,他那双纤细而冰凉的手,似乎能轻易地辨别出细小的差别,他想“看”,便能“看”。
白明玄摸了一会儿书,便道:“苏风溪可曾对你起过杀意?”
这倒未曾。
莫说那次大集会,就是日常生活中,我对他几不设防,他若真想杀我,我早死了千百遍了。
但他待我又无法称得上好,纵使我没有过去的记忆,也能推测一二,在失忆前,他许是背叛了我一次,又不知为何,又要背叛我一次。他恨魔教教众,便假借我手,亲自杀了大半精英,却似是从来未曾杀了我。
明明我才是我爹唯一的儿子,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是因为爱情么?
这也太过荒谬绝伦。
白明玄放下了书,向我伸出了手,我便也将手伸过去,他冰凉的手指压在了我的手腕处,似是在把脉。
“我曾叫江湖第一算,为你卜算了一卦,你爹少年的时候,遇到的是那位的同门,一言不合,便将那人砍了,所以江湖第一算,很不愿意为你卜算。”
这段历史,我不知道是我一直不曾知道,还是莫名其妙忘记了,总之听起来,倒是新奇得很。
“那算命的,说你活不到今年,命中必有一劫,我不太信,你爹倒是深信不疑。”
我去瞧我爹,他坐不住,正在将魔功运在脚下,一二三地向上攀登着正殿的柱子,那模样活脱脱像个孩子。
“你爹当年得的卦象是凶,少年失爱,中年失子,老无所依,一生飘摇。不过应了最前面的四个字,他便怕了。”
少年失爱。
我以为我爹爱的是白明玄,这内里竟有些其他故事?莫非我爹爱的一直是我娘,那手札上的故事,多半也是真的了。
“若要破卦,有两条路可寻,一条要杀了苏风溪,一条要留下苏风溪。你爹当年属意杀,我见你偷偷翻过墙,也要去和苏风溪相会,便属意留。”
即便是要留下他的性命,又何必将那些机密尽数告知于他,平白将把柄交与他手。
“庆儿,你是真不喜欢苏风溪了?”
我爹突然插了一句,他极为认真地问我。
我伸出手,摸了摸那把断情剑,回道:“此刻我心中平静,无悲无喜,不见一丝痛苦与郁闷,可见这人,我是不甚在意了。”
我爹便摇了摇头,叹息似的出声:“还真是我的儿子。”
第58章
我在教中卧床疗伤,时不时会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