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庞统那个塞在床下、走到哪搬到哪的破旧木箱子,里面满满地装着那些殒命将士们的遗物,有些放不下了的还另外仔细收好。
还有他翻看了账册才发现的、年复一年准时送到西北数地的抚恤金,每笔不算多,但满打满算起来也是一笔大的支出,这都是李军使劲浑身解数从军备里省吃俭用才抠下来的。
寒水刀风的数年黄土白骨,不是每个人都不记得。
草场上激烈的战局暂告一段落,染红的地上满是残肢断臂,两方都暂且退避到了各自的营地。公孙策他们于高处观局,还能发现一些出来收拾残局、巡逻观望的后勤小队。
几人静默了一会儿。
“庞统是不是性命无虞了?”公孙策突然问。
贾宗良看向他:“大人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呵。”公孙策道,“庞统若是真出了事,你还用将我掳来做什么筹码吗?”
“大人果然明察秋毫,庞统确实重伤,不过已经醒过来了。”
公孙策暗自长出一口气,感觉胸中顿时松了不少,这算是他数日来最大的一块心病,日日夜夜地叫他提心吊胆。既然庞统无事,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可是庞统没事……大人就性命堪忧了。”贾宗良挑起嘴角,目光闪了闪。
公孙策拍干净袖子上一层薄冰,浑然不在意地笑道:“祸福无偏,生死又有何惧呢?”
贾宗良左看右看,也没从公孙策身上找出点害怕的意思来,最终自觉无趣地挥了挥手,让侍从盯着公孙策,众人原路返回。
身后,风雪汹涌而来。
不知不觉已经入夜。
山林中空旷的平地上,燃起了一小堆篝火。
公孙策身上的束缚已经除去,活动了一下略有些酸软的手脚,与贾宗良他们围坐成一圈,伸着手烤火取暖:“我感觉浑身使不上力,是因为这个……叫什么眠的毒/药吗?”
“没错。而且数天之内若是得不到解药,你的身体会被此毒侵蚀殆尽——也就是死了,所以大人最好听话一些,说不定还能留下一命。”贾宗良上下打量他一通,“不过中了毒还像公孙大人这般悠然自得的,我倒还真没见过几个。”
公孙策也不管他说什么酸话,只是坐在那里自顾自地想事情。
他本以为到了西北边关就是到了庞统可以掌控的地界,因此无意间少了几分防备,才会中了这种下毒的阴招,以至于现如今进退不得,很可能还会被当做牵制庞统的诱饵……
不过能跟着贾宗良探听到一些秘密情报,总算是还有点用处。
贾宗良的几个手下小声地走动说话,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响。腾起的火苗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通红,像是悄无声息探出的恶鬼之面。
“大晚上的,你不回军营,就不怕被庞统怀疑吗?”公孙策突然问。
“大人担心的可真多。”贾宗良笑道,“我早说了,他有‘秘密任务’交给我。”
公孙策抬头想了一会儿,道:“夜探敌方情报和查明我失踪缘由的这两件事,在你看来,哪件更秘密一些?”
听得此言,贾宗良笑起来,不无深意地道:“哈哈哈……大人真是敏锐。两件都算秘密,指不定还有什么联系呢。”
公孙策听到这里,却是松了一口气——贾宗良也许不知道,但他可是有感觉,庞统令贾做这两件事,应该已经是有所怀疑了。
就看庞统打算怎么做了……
心里转过几圈,他脸上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只是意义不明地耸耸肩。
贾宗良也不在意,给他端过去一碗冒着热气的东西:“喝这个吧。”
“这是什么?”公孙策接过来仔细打量——不到半碗淡褐色的汤,上面可怜地飘着几颗半大的菌菇。
刚才就看他几个手下走来走去的似乎是在做什么,原来是在煮汤。
可这深山老林里的菌类……公孙策也认不出来是否有毒,有些怀疑地看了看这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放心,能喝。”贾宗良自己也端起一份,不怕烫似的一口灌下去,对公孙策扬了扬空碗。
公孙策这才小心地喝下一口。虽然味道淡得近乎于无,但是寒夜里能有这么一口热汤,确实叫人舒服不少。
他有些感慨地看着贾宗良,倒是觉得这人还有几分细心。
“对了,等会有贵客要来,大人做好准备吧。”贾宗良边喝汤便跟他说。
贵客?还没等公孙策细想,不远处就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残枝折断的声音。贾宗良一挥手,他的几个手下就规矩地靠边站成一排,有几人不知为何握紧了腰间挂着的刀柄。
不一会儿,一个身量高挑的男人带着几个随从从小路缓缓走上来。
为首的男人双目狭长、瞳色偏浅,鼻梁十分高挺,颧骨之下微微外凸,依照党项族人的习惯,帽子边垂下来两条绒绒的毛条——公孙策眯着眼睛看了半晌,突然想起了曾经翻看过的他国文书记录,惊骇地倒抽一口凉气。
“狼主”李元昊果真名不虚传,长得竟真的和条狼似的!
贾宗良站起来抱拳道:“狼主,在下恭候多时了。”
李元昊走上来,环顾一圈,毫不客气地在篝火边盘腿坐下来:“贾将军利刃相迎,当真客气,坐吧。”
公孙策被他刀刃般的目光扫过,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暗道此人中原话说得倒是挺流利的。
一排西夏侍从瞪圆了眼,手也按在腰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