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今时今日的航海能力,海盗们不过是搂草打兔子,瞅准时机便上岸劫掠一票,绝不可能走远。如此布防,他们若再来进犯,必讨不了好去。
沈砚自己则带着十一去了江阴县衙拜会,在人家的地面上行事,还是要低低头才方便。谁知县衙却空空如也,连一个守门的衙役都无,堂内“清正廉明”的牌匾都摔在了地上。
十一里里外外找遍,也未瞧见半个影子:“难道这江阴知县怂包到如此,竟卷包袱逃命去了不成?”
沈砚摇头道:“地方官守土有责,不管有错没错,逃了就是死罪一条,留下还能多活几天,应该不会贸然逃走。可这人都去哪了?”
话音方落,忽听“啪嗒”一声响,似乎是木牌、木棍之类的物件掉地之声。沈砚眼尖,猛然瞧见廊柱后、案台下,露出一角云纹织物。
他使个眼色,十一立刻轻手轻脚踮上前,猛地将人拉了出来:“你是谁,为何躲在此处?”
那人吓得面色惨白,脸如死灰,两手抱着一只装筹子的签筒,瑟瑟发抖:“黄天菩萨,天阳大仙,小的上有七十岁高堂,下有三岁小儿,求您饶了小人性命罢!”口里嘟嘟囔囔,两边嘴角都泛出白沫来。
沈砚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丢在地上训斥:“你身为江阴知县,竟如此贪生怕死,龟缩在案台之下,满嘴里求告,是何道理?”
那人爬到他脚边,拉着他衣摆不住磕头:“大仙明鉴,小人当真不是知县大人。段知县硬给小人套上这身衣服,自己带着家眷逃命去了!求大仙饶小的一命,放了小人吧!”
沈砚讶然,将他拉到右手边的椅子上坐着,道:“你不必害怕,本将军是朝廷派来剿匪的,不是什么大仙。此间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且细细说与本将军知道。”
十一厉声补了一句:“若有一句不实,当场将你宰了!”
那人浑身一抖,立刻出溜下椅子,又磕起头来:“小的拜见将军,万万不敢撒谎,万万不敢!”
沈砚觉得他甚是滑稽,禁不住扯了扯嘴角,清清喉咙,道:“嗯,你快说吧。”
原来前年八月曾出现过一次天狗食日之象,当地有个叫连肃的人便大肆宣扬此是天命示警,寓意着王朝更替,又说自己精通道术,曾得高人传授天书,是来解救众生苦难,度化凡人成仙的。
连肃早年学过变戏法,很会故弄玄虚、玩弄障眼法。加上东南一带百姓素来迷信,甚是笃信这等妖异之事。因此不出三个月,便聚集了一群人,自称天阳教。
他们先时不过是收收银子,传传教法,忽悠更多百姓入会,后来竟勾结土匪流贼,渐渐成了气候,开始转战海上,四处打家劫舍。
沿海一带百姓深受其扰,报官却也无用。日复一日,众人不堪其苦,又看见加入天阳教的好处,竟里应外合,伙同这群海盗贼一起劫掠起来。
两三年时间,此地百姓能逃的都逃了,还有大半未逃之人也做起在家的强盗,跟在正经海盗身后捡漏得利。
那一日,这些人胆大包天,一时激愤,竟攻占了县衙。
此举吓得知县魂飞魄散,好容易脱身,立刻找来一个替死鬼,自己收拾好细软,带着八房妻妾逃命而去。
沈砚原本以为只是来剿匪的,哪知这些海盗与当地民众都成了同气连枝的一伙人,这可着实棘手。论理,法不责众,渔民他不能追究;但论事,若不惩戒这些渔民,则威信无以立,海盗更无从剿。
他回到大营时,还在思索今日之事。想着想着,十一便走了进来:“爷,外面来了个人,要求见您,说他有灭海盗的法子。”
沈砚忙命请进来,一见来人面貌,着实吓了一惊:“怎么是你,你是如何找到这儿来的?”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他几日前救济过的那个卖身少年。
萧索在刑部大牢关了几日,眼瞧着瘦下去一圈,愈发显得形容凄楚、神态可怜。他的衣服大约没当到好价钱,这些天狱卒送来的饭,不是干得咬不动的馒头,便是稀得不顶饱的清粥。
这日不知上午还是下午,他正裹在被子里睡觉,想要省些体力。外面过道上忽然传来“嗒嗒”的脚步声。
一个狱卒走到他门前,高声喊道:“穷酸,有人探监!”
萧索莫名其妙地爬起身,只见外面站着的,正是几日前便已出狱的欧阳旭。他身边还跟着一人,紫黑长袍、头戴巾冠。此人萧索也识得,是那日在春缘茶舍说书的王铁嘴。
“萧兄恕罪,这是家舅父。”欧阳旭歉然道,“先时在龙门前看见萧兄与沈将军同行,便猜到了萧兄身份。后来找萧兄听舅父说书,也是想散播些沈将军身边人也来听书的小道消息,借此招揽客人。此事是我的不是,请萧兄勿怪。”
萧索眨眨眼睛,将他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所以他是说当初在贡院中,他与自己搭讪,说沈砚的种种,都是故意为之。后来自己去寻他,和他在茶舍中听书,也是顺了他的心思。此事定是被他添油加醋传了出去,还不知外面怎么编排他。
他皱眉点了点头,试图消化此事,心里又惊又叹——京都当真不是好待的地方,遇见的人都如此计谋深远,遇见的事都如此一波三折,连吃个茶、听个书,都有这许多内情。
“萧兄?”欧阳旭试探地叫他。
萧索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欧阳……兄,今日你与令舅来看我,不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