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摇摇头,急喘了两口气,奇异的是他并不感到疼痛,就是有点透不过气。眼前的一切都像虚无的雾气,只有那抹血红是清晰的。他严肃而简短的说了一个字:
“走。”
他推开了许池,艰难的一步一步走过去,人群分开,被遮挡的光景展现在阿诚的眼前。
小满仰躺在地上,他的毡帽滚落到一旁,露出支翘的碎发,已经被血打湿了,一绺绺的凝结在一起。他的眼睛没有闭上,干净的瞳仁仰望着天际,好像有什么话要说。阿诚看着小满这样的目光,就想起了他坐在庭院的廊上,回头看自己的眼神。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小爷也不会说,罩着你们呢!”
阿诚沉默的伫立。
许池走过去,捡起小满的毡帽,他摸了摸帽子的内衬,没有什么发现。帽子里面还带着点温度,许池愣愣的看着尸体,弯腰用帽子遮住了小满的脸。
华北特务课的几个特工从楼上下来,上前检查了小满的尸体,确认了死亡后,低声在一旁交谈着。
阿诚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大概应该发火,但他真的没有什么力气来支配调动自己的情绪。他招了招手,把人群中的宋石新叫过来,指了指地上的小满:
“把后续情况跟进一下,”他向特高课扬了扬下巴:
“别让他们把摊子堆到咱头上,这人不是咱们负责的。”
宋石新点了点头。
许池还蹲在那儿端详小满的尸体,宋石新过去踹了他屁股一脚,让他去看明诚。许池这才发现副科已经自己蹒跚的往车边走了,脊背挺直。他看着明诚,突然从这背影里咀嚼出一丝伛偻与萧瑟来。
许池忙追了上去。
阿诚走到车门旁,他的理智告诉自己可能刚才太过沉默了,这样显得有点奇怪。但所有的话在脑袋里拆成了飘摇的零散字节,抓不出,说不出。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哀叹,他只得尽快离开。
开车门的时候,阿诚发现自己的手颤抖的厉害。
他在最不适宜的当口想到了很多最不适宜回忆的往事——关于一个巴黎凛冽的冬夜,雪地里的车印和浸血的红衣。那时候一枪当头,阿诚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现如今,太多的千钧一发被他咬着牙,顶着刺骨霜雪挺过来,多少个枪口对准过他的眉心,他也镇定自若。
然而这一刻,阿诚又一次感到那个异国冬夜的枪口穿越时光而来,戳在自己背上,。
汽车重新启动,慢慢驶回东兴楼,离小满殒命的小巷越来越远。
一枪当头,明楼惊讶的问道:
“月见先生这样是不是太武断了?”
众人站在走廊里,寺内的尸体还在隔间中。月见在见到明楼的第一时间就拔枪相对,仿佛已经确定明楼就是这个杀人凶手。
“月见长官,您不要激动,这其中恐怕是有误会。”
山田诚志站出来说了一句。是他将明楼从房间中叫出来的,若是明楼被怀疑,自己的立场也就变得尴尬了。这样的军界高官遇刺本就是大事情,关系重大,这个月见如此鲁莽,让山田诚志心中有些不喜。
明楼向后撤了半步,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王揖唐身上,他恭顺的微微向他行了礼:
“王委员长,您允许我为自己作一个解释吗?”
王揖唐点了点头,做出“请”的手势。
明楼整了整西装,仿佛那黑洞洞的枪口不存在,平静道:
“刚刚我和寺内长官在屋中喝茶,月见先生受寺内长官的命令出去了。我们聊了一会儿茶道,正巧山田一郎先生前来,和我说他的叔父,也就是山田诚志先生要与我小叙。大家可能不知道,我和山田诚志先生都在巴黎学习经济,是校友,现在同为建设东亚经济共荣而工作,早就有意相见。但今天情况有些特殊,我特意征得了寺内先生的同意,这一点山田一郎先生还有特务科的小兄弟都可以证明,那个时候他们都看见了寺内先生,也听见了我们的谈话。”
“确实是这样。”
山田一郎证实道。那位特务科的组员回忆了一下,他确实听见了谈话,但好像没看到寺内寿一,又好像看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见山田一郎点头,也跟着稀里糊涂点了头。
明楼向他们颔首表示谢意,又接着说道:
“除了他们,当时走廊好多人都看到了我和山田一郎先生在谈话,再后来我就去了山田诚志先生的房间,因为怕有危险,还是由特务科的小兄弟一路护送过去的,而我进了房间后,就一直在与山田诚志先生谈话,没有离开房间一步,”明楼停顿了一下,目光突然转到了江朝宗身上: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我真的想要刺杀寺内先生,那么一开始怎么会要求和江市长一起呢。如果不是寺内长官临时和江市长换了房间,我是没有机会靠近寺内先生的,总不能是临时起意吧?”
江朝宗在刚才开始就在擦汗,听到这里,终于绷不住了,忙道:
“明先生说得很有道理,以我和明先生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绝对是个对新政府十成十忠诚的人。”
“当然,”明楼看着月见放下的枪,并没露出欣喜,露出诚恳且愤恨的神态:“毕竟我与寺内长官一间屋子,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 ,明某一定尽力配合,知无不答。反日分子是如此的猖獗,一天之内造成了三次动乱,最终还刺杀了寺内长官,实在让人太气愤了。”
特务课的人再次接管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