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夭嘴皮子动了动,倏地转头看向史泱,戒备之意不言而喻。
史泱明了,这是在赶他出去了,他犹豫片刻,猛地对上了笑轩呆滞的双眼,愣了愣。他从没想过自己这个看起来无所不能无所不惧的学生脸上出现这样的复杂神情,隐忍、茫然、不知所措。
想到两年前,楼仙宫被言官参了一本,女皇顺势准备起草诏令废除国观地位时。他这个看上去对一切都毫无兴趣的学生,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打了鸡血地变着法子在女皇面前提及道法的重要。
哪怕后来是惹恼了陛下,面对皇威之压,年仅十六的他还是面不改色,舌灿莲花把话圆回来……若不是他那时令人动容的冷静和勇敢,陛下可能早就把楼仙宫扯去了金身。
于道长、道观、笑轩、楼仙宫……
彼时史泱便诧异,笑轩平日里没心没肺,被欺负了也不大在意,却每每听见楼仙宫的事都万分上心,这个中缘由,怕也只有局中人自己知道了。
“我去外边等你,你也快些说清楚,婆婆妈妈的不像你。别忘了我们回宫的时间。”史泱看了眼对面这个满是秘的学生,也放下茶杯走了出去。
雅间里剩下他们两个人,之前弥漫的甜味和茶味也在低气压的环境里跑得一干二净,李夭轻轻舒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好像这样就能把戾气都摇走一样。
他坐到了史泱的位置上,垂眸低声道:“我刚刚……我只是我、我以为这辈子我都看不到你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
李夭低鼻子红红的,就算他低下了头,也掩藏不住染了湿气的睫毛。之前装出来的成熟一扫而空,他倒吸一口冷气,干脆伸手双手捂住脸,长长吁叹。
“我只是……想你。”
他最后两个字微不可闻,但在小小包厢里依旧清晰。
笑轩预备给他倒茶的手一抖,滚烫茶水溢出,烫到了他的手指,他手指猛低一缩,却依旧神色自如地将茶递给李夭。
李夭没有察觉他的小动作,稍稍抬头接过茶水,抬头看着他,眼睛果然已经红红的,眼底委屈一览无遗:“你到底去哪了,我们找不到你。”
之前看见李夭憋着情绪,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和他打招呼,他手足无措;现在面对李夭把所有真情实感摊牌在他面前,他却冷静了下来。
他嘴角一勾,揉了揉少年的头,道:“我知道,辛苦你了。”
看李夭现在这一身少公子的打扮,笑轩多少就猜到了,这孩子现在在代替他,扛着楼仙宫少宫主的重任。
笑轩揽着他的肩,玩笑道:“你别这么丧,跟见了我尸体一样。亏我刚刚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长大了。”
李夭擤鼻涕,深呼吸道:“我平时很成熟的,今天不同。”
“行行,你最成熟了,话说月半大哥啊,我时间很少的,以后再叙旧。”笑轩笑了笑,“现在喝杯茶润润嗓,快把我爹娘的事告诉我,别拖拖拉拉像个小姑娘。”
说到楼仙宫的事情,李夭神色一黯,点点头:“你听了后,给我个解释。”
……
长街马车络绎不绝,暮色金光洒在青石板地上,周围的小摊小贩已经搓着抹布准备收摊,一天下来的劳作让他们此刻疲倦不已,但换来的财富又让他们洋溢这喜悦。
可是笑轩和这些喜悦疲倦都格格不入,他搀扶着史泱上马车,自己却差点被绊了。他大多数时刻是很能藏住自己真正心思的,史泱从来没见过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难不成你还能被男的勾走魂不成?”史泱用木拐杖敲了他一下,“某些事老夫当做不知道,但是你想说的话,老夫可以勉为其难给你排忧解难。”
笑轩被他一敲,吃疼地嘶了一声,总算回过了神,踌躇一会儿,道出了身世:“我……其实是楼仙宫宫主于浩之子,我姓于,名笑轩。”
史泱翻了个白眼:“你是谁的儿子关我屁事,我问你你刚刚想什么想的那样失魂落魄!”
笑轩怔住了,哑然失笑:“老师你真是……”
这个时代没信宗教的人太少了,于笑轩估摸自己身份报出来,信道教的定要为他欢呼一番,信佛教的定要为他拿起一次砖头来,却没想到史泱如此不屑一顾。
史泱知道他想说什么,接话道:“我又不是那些俗人,世上真正信教的又有几人呢,众人不过随波逐流罢了。”
“老师看得透彻。”笑轩点头道,“学生此时确实有一疑惑,恐怕会叨扰到老师。”
史泱端正坐好,精神抖擞信心满满:“无妨,你说!”
笑轩偏头想了想,笑道:“怎样手刃朝廷命官?”
史泱呆了:“……”
“老师可是觉得荒诞?”笑轩道,“我只是突发奇想,随口一……”
“你想杀了张旭川?就你还手刃?你那只手除了画笔还能拿刀?”史泱冷哼一声,“你十岁的时候就厌恶他,现在怎了,直接跳过了恨,想杀了他了?”
笑轩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他可真是把我一家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于浩想尽一切办法让张旭川传话传信给他,张旭川却一声不吭,以他的名义回绝了于浩,强行将他和楼仙宫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持续八年,他竟毫不知情。笑轩气得笑了,手握成拳指尖泛白。
史泱心底咯噔一声响。能把这孩子惹成这样,张旭川真是个人才啊。
“杀人我不会,但你若想家,老夫倒是有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