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高谈阔论的是当今陛下的圣明,说起前朝来却是无尽的嘲讽与谩骂,那是一个暴虐的时代。
简相总是说南宫一族狼子野心,太.祖起兵动摇山河,当今陛下名不正言不顺,他们许不是好人,但却都是好皇帝。
简玉衍忘了什么时候曾与简相说了这些话,向来慈爱的简相第一次勃然大怒,指着他大骂他说出这种话可曾对不得住已经死去的列祖列宗。
他说南宫一族灭了他们满门,他说皇族的鲜血染红了整条护城河,如今整个金陵城下还掩埋着前朝的无数亡灵,你踏在这片土地上看着你亲生父亲的牌位,有什么脸面说出这种话!
那夜,简玉衍梦到大火燃烧着京城最漂亮的琉璃瓦,男人的嘶吼,女人的尖叫,那身穿黄袍的男子静静的注视着一切,最后被湮灭在熊熊的烈火之中。
那时简玉衍才明白,有些东西,从一出生便牢牢的固在了身上,成为了他的责任他的宿命,一辈子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
他要有取舍,他舍弃不了他的宿命,但是却舍弃不了颜一鸣。
所以简玉衍终是答应了娶亲之事,他逃不掉,躲不开,他不能让简相知道他因为一个女人而动摇,若是让简相知道,就连他也无法保全颜一鸣;但是他也未曾告诉颜一鸣,他不敢想象,若是颜一鸣知道后,会不会舍弃他。
颜一鸣说她此生已经无憾,他却不是。
他的一生无非有一条路两种结果,要么失败从此命归九泉,不要牵扯阿鸣,免得他因他糟了祸患;要么成功从此万人之上,再也无人左右他的想法,那时他会给她最好的补偿。
而在这之前,他选择了沉默。
来日方长,那时候她定能明白他的苦衷。
只是到底担心简相会发现颜一鸣之事,他如今已经不敢信任简玉儿,留颜一鸣待在梅园,简玉衍无论如何也不放心,再者,梅园里人多眼杂,指不定颜一鸣会知道些什么。
但是颜一鸣之前明言自己不会离开梅园,简玉衍好得想个由头,免得颜一鸣怀疑。
却不料有日去了梅园后,颜一鸣主动与他说可否搬出梅园。
简玉衍心中惊喜,但也没有着急让她看出什么,温声问她为何突然想走。
颜一鸣坐在铜镜前,手指抚过脸上的伤疤慢慢道,“当初是想还有机会登台唱那么一两次,如今已然再无可能,留在梅园倒是不合规矩。”
颜一鸣身边的小丫头插嘴,“姑娘今儿遇上玉昧了,玉昧瞧见姑娘的脸好一顿冷嘲热讽...”
颜一鸣示意丫头闭嘴,简玉衍听在耳朵里却是无比心疼,他总是觉得颜一鸣的脸和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颜一鸣因为相貌被人嘲讽,就算简玉衍对女人再如何面善,现在也冷了脸。
赎颜一鸣出梅园对他而言只不过一句话,园主当初看颜一鸣毁了脸已经认为颜一鸣此生再无希望,戏唱不了,以后也彻底没有希望能跟了哪个贵人。但是不想简玉衍在颜一鸣毁了脸后愈发宠她,现在更是要将人赎出去。
园主止不住的震惊,但是却不敢多问,最后只能和一众同样震惊的戏子们,看着简玉衍与颜一鸣坐着马车而去,玉昧一张俏脸气的俏红,“简公子是瞎了眼才...”
话音未落,适才跟着简玉衍离去的小厮又反了回来,几人顿时又忙闭上嘴,园主问他可是忘了什么,那小厮看了玉昧一眼道,“公子说,玉昧姑娘在梅园劳累了这么好几年,如今也该休息休息了。”
这话说的委婉,但意思却分明是不许玉昧以后再登台,玉昧适才还红透了脸又煞白一片。
园主愣了半晌实在忍不住问为何,那小厮笑了笑,“那就要问玉昧姑娘做了什么了。”
一众人齐齐看向玉昧,那日与玉昧一齐笑话过颜一鸣的几人登时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言,生怕又将自己牵扯进来,瞧着玉昧哭成泪人一般,各个退开后才忍不住往颜一鸣离去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简公子可真是将人捧在手心里疼了。
颜一鸣的新住处比她想象的还要好一些,之前只当是个院落,现在瞧着分明是座府邸,不算太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长廊湖泊样样都有,里边又只有颜一鸣与简玉衍两个主子,于是愈发显得空荡。
颜一鸣最喜欢后苑那片小竹林,里边有座小竹屋,又通了流水,夏日待在那里既是清凉又是有一番意境。
简玉衍依旧每日都会来,他亲自给小竹屋提了字,两人坐在竹林里下棋,将酒壶放在流水中镇着,待拿出来后冰凉沁人。
颜一鸣躺在软塌上叹息这里舒服极了,待得久了倒是不想出门。
简玉衍剥了一颗葡萄给她,“既是不想出门那便不出去了,如今正是暑天,外边未必有府上舒服。”
颜一鸣瞧了他一眼,面上看不是一丝端倪,侧过去咬住葡萄慢慢的嚼着,“可是不出去一个人又无聊的紧。”
“我每日都会过来陪你”,简玉衍道,想了想后又柔声一笑,“若是实在无聊让人告诉我,我陪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