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燕宁送给他的。
十八岁成年那天,燕宁给了他这对戒指,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如果你找到了爱人,一定要珍惜他。人这一辈子能好好相爱的时间不长,别浪费了,明白吗?”
郑飞鸾当时答应得很轻松。
他是看着父辈们的不幸长大的,对扭曲的ao关系深恶痛绝。有父亲的反例在前,他自以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重蹈覆辙,便没把燕宁的叮嘱放在心上。时隔十二年,再一次见到这枚戒指,想起燕宁的话,他才发觉父亲当年走过的歧途,自己又一步一步重走了一遍。
午夜,忙碌的红眼航班正在交替起飞降落。候机室里旅客来来往往,有人脚步匆忙,有人形色疲惫,各怀烦忧心事。
郑飞鸾站在落地窗前,等待商务舱的通道打开。
他尽力表现得镇定,搭在拉杆上一下下敲打的手指却暴露了内心的焦虑。
还来得及吗?
何岸会愿意接纳他的歉意吗?
他给了何岸太多伤害,与戴逍相比,他的胜算能有几成?
他身心俱疲,抬手按了按酸胀的眼眶。
何岸,我醒过来了,不会再无缘无故地失控了。我想回应你的喜欢,想把铃兰捧在手心宠,想带你回到渊大校园,读完你中断的学业。你心里是不是还剩着一丝微弱的火苗,能让我重新点燃它?
你能不能……别成为戴逍户籍上的一枚铅印?
凌晨十二点,一架a320急速滑过跑道,飞向了暗无星光的浓云。三色翼灯渐次闪烁,消隐在了辽远的夜空中。
第三十七章
与渊江不同,落昙山的冬天是没有雪的。
小镇子依山傍海,气候宜人。檐下的秋花刚压了梢头,水边就扬起一簇轻而白的柳绵来。北方的客人们看到一树月桂一树柳的景象,往往会惊叹这里不甚分明的四季。
程修大清早睡得正酣,突然被一通闹铃吵了起来。
隔壁床上,戴逍还在光着膀子呼呼大睡。鼾声震天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比田间一台浓烟滚滚却死活发动不了的拖拉机,自带一百分贝噪音,彻底压过了闹铃。
美得你!
程修一枕头砸过去,正中戴逍面孔。
他见状一乐,迅速套上衣服,在戴逍的骂骂咧咧中冲进卫生间挤了一段牙膏,趁对方还没来得及穿裤子杀进来,抄起牙杯溜到了外头。
一开门,晨风拂面。
小院的九重葛垂瀑而下,燃成了一团烈火,何岸正抱着铃兰晒太阳。
小丫头今天穿了一条印花小布裙,没扎辫子,头发又蓬又软,在曦光下呈现出漂亮的浅褐色。她咕咚咕咚喝着奶,旁边六百六眼巴巴地瞧,粉鼻子一动一动的,很想分一杯羹。
“早啊!”
程修举起牙刷打了个招呼。
“早。”何岸朝他弯了弯眉眼,“看手机了吗?”
程修:“没看,怎么了?”
说着仰头含了一大口水。
何岸神秘地说:“昨天晚上,有人在我们客栈下了一笔大订单。”
大订单?
程修鼓着腮帮子,眼睛都瞪圆了。
他和戴逍“同居”将近一年,潜移默化之下已经修炼成了半个葛朗台,听见钱响就激动。他左手举牙杯,右手举牙刷,两手夸张地划开了一个弧度----有多大?
何岸笑盈盈:“很大很大,要好好准备才行。”
程修顿时眼冒精光,三两下刷完牙,也不管房间里还有只“猛兽”,扭头就进去找手机了。没多久,他掂着手机出来,两边肩膀失望地耷拉着:“别准备了,一看就是系统故障,真订单哪儿有长这样的?”
何岸仰头看他:“不一定啊。”
“不是百分百,也是九成九。”程修往何岸旁边一坐,指着手机屏幕一项一项数落起来,“你看啊,匿名用户,付全款,没选房,免接机,入住时间还是早上九点----你见过几个早上九点来的客人?”
“嗯……”
何岸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但他没显出沮丧的样子,眉眼仍然带着笑意:“说不定这个客人和别的客人不一样呢?比方说,他是一个住在大城市的老先生,退休了,想来咱们镇上清净一年。全款呢,是因为不缺钱,匿名呢,是因为忘了注册,选房的话……嗯,可能他以前住惯了酒店,以为小客栈也像酒店那样,来了之后才选房。”
这推论其实特别不着调,可程修看见他神采奕奕、眼眸含光的样子,竟然有点被说服。
何岸又低头问铃兰:“爸爸说得对不对呀?”
“对!”
铃兰一眨长睫毛,奶声奶气地应和。
其实,刚刷出这张订单的时候,何岸的反应与程修是一模一样的。
它假得就像一个系统故障。
除了打折的几间房,包下青果客栈一间标准客房一整年的花销接近十万。即使客人足够富有,不在乎这笔钱,一次性付清全款也属于非理性消费。而且,在营销成风、客栈纷纷争当网红的落昙镇,青果客栈早已被挤到了排名末端,又是哪儿来的运气被选中呢?再加上匿名、不选房、早晨九点入住……这一张订单,处处都写着“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