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方才跌坐在地的时候,怒意勃发使李淳显得光芒耀目;可现在他挣扎着站起来了,要低下头才能与妻子对视了,整个气势却偃旗息鼓了,转眼又成了那场绚烂情事之前的窝囊职员,丝毫未变。
妻子剧烈地抽噎着,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因而听上去断断续续,有种说不出的、歇斯底里的恐怖:“你……你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你有……有什么资格说对不起他跟我们家有仇啊!要不是我爸爸抓了他们家的人,他就不会从小就是孤儿,你懂了没有?!他……他这是借着勾引你,来让我的日子过不下去!”
李淳低着头,全身抖得像深秋将落而未落的枯叶。
“他不爱你,你听清楚了吗?他跟你在一起这段时间,没有一天、没有一分钟、没有一秒钟是爱你的,你根本就是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李淳突然抓起茶几上的杯子,用尽全力往地上一掼,声嘶力竭地叫道:“你给我闭嘴!”
回声未散,台下的剧组人员已经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人数太少,排练厅又太大,寥落的击掌声虚软地撞上墙壁再传回来,活像是这部剧的一部分。
“李淳妻”转身接过了助理递上来的纸巾,有些不好意思地擦拭着眼角,然后对着顾修齐笑道:“汪导和路先生昨天跟你说什么了?你这简直是脱胎换骨啊。”
汪少梵笑着走近舞台,仰头看着女主角:“这可稀奇了,你居然也当真了?”
那泪痕是真的,哭诉也是真的,女主角倒也承认得大大方方:“是啊,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是顾修齐那个眼神太真了,我一下子就……没控制住。”
汪少梵笑得更舒展了:“不需要你控制住,你最好场场都能演出刚才的效果来。顾修齐啊,恭喜你算是有进步了。今晚我做东,请你们一起吃饭吧。”
第三排最左边的暗影里,路程看了他们一会儿,沉默地起身离去。而台上的顾修齐就像是没听到汪导演的邀约,正迎着光打量自己不慎被玻璃碎片划伤的手。
其实只有一点点血丝,却像火种一般,点燃了顾修齐眼底的某些东西,渐渐放出难以言喻的光彩来。
路程知道,他已经入戏了。
既然顾修齐顺利进入了角色,之前什么半个月试用期的说法自然也就没人再提了。路程后来又连着去了两三天,很快就改了隔天去剧组转一圈,因为顾修齐的敬业和钻研已经不需要他时时刻刻在一边盯着了。
所谓戏疯子,一旦疯起来是任谁都拦不住的。
可也正因为他那全情投入、就算不在排练也时常念念有词的状态,让顾薇延迟了好几天才发觉他的不对劲。
“顾修齐,你发烧了”
当惯了保姆的顾薇气得直跺脚,十厘米的细高跟发出危险的笃笃声,一听就知道她已经气急败坏。
坐在排练厅第一排的顾修齐对她刚才摸到自己额头上来的动作毫无反应,手里捧着半个小时前汪少梵递给他的午餐餐盒,显然是一口也没动过。
这当然不是顾薇第一次见识自家堂弟愣愣的样子,但女人的直觉不容小觑,她敏感地意识到顾修齐的整个精神状况都发生了一定程度的不良变化:“喂!回答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发烧?”
顾修齐对这一嗓子尖细的噪音表示了轻微的不满,皱了皱眉,终于抬起眼来:“……你说什么?”
一来二去,鸡同鸭讲,结果只能是顾修齐越来越不耐烦,顾薇越来越愤怒。路程其实就站在不远的地方观摩台上“李淳情人”的一段独白,过了一会儿索性走过来示意顾薇降低音量。因为台上那刚从戏剧学院毕业不到一年的小朋友已经开始不知所措了,几乎要把剧本上的“漠然”给演成“慌张”了。
那天下午,南方开了车来接路程回家的时候,后座就捎上了神情呆滞的孔雀先生和忧心忡忡的顾薇小姐。谭亦辰在接到求助电话后很快就赶到了,应众人的要求仔细检查了一遍顾修齐的健康情况,然后开出了闭门休息三天的医嘱。
将私人医生发展为至交好友的好处就在于,他可以随传随到,不再计较他到底拿的是谁发的工资,职权范围其实不必覆盖杂七杂八的亲友。
于是简短的晚餐之后,谭医生亲自押送病人回他自己的公寓去,并在病人堂姐的协助下将其逼进了床铺。
汪少梵那边自然有顾薇去替他请假,而且导演本人也特意致电表达了对病人的慰问,顾修齐在所有人的严格看管下无奈地过了三天足不出户的日子,然后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回到剧组了。
可事实上,三日静养后他的病情却愈发诡异起来。低热成了高热,顾修齐烧得眼睛发红,精神亢奋,就差夜里也睡在排练厅里了。
可能搞艺术的都免不了有点工作狂的潜质,顾修齐自己疯了还不算完,原本还知道好言相劝的汪少梵和路程也被他拽进了偏执又挑剔的状态里,一个都没逃掉。一时间整个剧组都沉浸在不死不休的氛围里,直到南方、顾薇和谭亦辰一起冲进来抓人。
“我给你的药你吃了没有?”谭亦辰收起听诊器,眉头皱得死紧:“这个剂量下去,你怎么还在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