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顾薇赶来,南洲盯着一对又深又浓的黑眼圈起身迎她,张口就问“罗祈衡是谁”。
顾薇愣了一下,转头看看没精打采的顾修齐,只好把南洲拉到病房外面,简明扼要把当年的事情说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南洲的反应十分平静,只说最好把那位罗先生请过来看一看顾修齐,并向顾薇辞行,说是回宾馆收拾一下东西,尽量赶最早的航班飞回去。
话说到这个程度,顾薇明白自家堂弟又把好好一个姑娘给弄丢了,只能真心实意跟南洲说了句“对不起”。南洲笑得如平时没什么区别,挥挥手就走了,只是步子比昨日缓了许多,终究还是难过的。
顾薇隔着玻璃窗看看那只神采全无的禽类,真恨不得自己也能甩手走人才好。他虽然长得好,演艺圈里也总能找得到美人来配他,或者圈外像南洲这样的好姑娘也不错。
只可惜有些人天生就是痴情种子,一辈子只会喜欢一个人。
要找罗祈衡来看孔雀,这事儿虽然不难,但总还得费一番周折。顾薇能想得到的,有可能跟罗祈衡还有联系的人只有吕洺,但她自认跟吕洺不熟悉,贸贸然打电话给人家也不太好。于是路程和南方就成了中转站,南方这边挂了顾薇的求助电话,三言两语跟路程说清楚了,路程立刻就打了吕洺的手机。
“你听着,要么你现在告诉我罗祈衡的电话号码,要么我就自己去上海。你们那届的大学同学也不少,我要是一个一个问过来,总归能问得到罗祈衡躲在上海的哪个角落里开酒吧。”
吕洺怔了半天,对这位祖宗胁迫人的本事五体投地,乖乖地缴械投降了。
眼看路程火气正盛,南方怕他几句话就把罗祈衡给吓着了,干脆自己按着那串数字拨了过去。当年那一连串的变故南方也在场,事后连蒙带猜也知道一点点实情,此时对罗祈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终的效果还是非常显著的。
时间再往后推进了两天,顾修齐自浅眠中醒来,床头正立着一袭黑衣的罗祈衡,微蹙着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们在中戏校园里太太平平地相处,其实只有几个月而已。顾修齐那个时候对大学生活还充满了好奇,总喜欢往人家大四的男生宿舍那边跑,看罗祈衡寝室里有什么,自己回去了也非要买什么。罗祈衡只喜欢黑灰两色的衣服,连米色都不要穿,仿佛早就放弃了假扮儒雅的可能性,顾修齐只这一点没有学他,还尽情嘲笑他“像是刚从地府爬出来的黑无常”。
一晃数年不见,罗祈衡穿衣服还是那个样子,灰色条纹衬衫配着纯黑的牛仔裤,一件仿西装剪裁的休闲外套正搭在手臂上,也还是黑的。大约是因为长途奔波,他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的羁旅疲惫,五官虽不及顾修齐本人那样神采飞扬,依稀也还留着言谈举止皆被精心雕琢过的痕迹,自有一种如贵金属被淬炼后的沉实。
顾修齐看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眼睛就泛酸了,只得一边抬手稍作掩饰,一边示意罗祈衡先坐下来。
一开始两个人都没话说,罗祈衡听说过他是怎么生病的,要问也是明知故问。这里离小兴安岭那么近,离他们最后的快乐回忆也那么近,话题绕来绕去总要往从前的事情上靠,后来大家都躲闪得腻味了,还不如顺其自然。
“你当年是故意拉着不相干的人做给我看的,其实你是跟着汪先生的,对不对?”
这也是事实,没必要否认,罗祈衡想都没想就应了:“……原来你知道。”
知道没什么,但现在才刚刚知道就不对劲了。几秒静默之后,罗祈衡猛地看进顾修齐眼睛里,声调也拔高了:“别跟我说你应下这部戏就是为了找机会跟汪导演聊这个,好打听他父亲跟我有过什么事情!”
顾修齐抿一抿嘴唇,忽然不想否认了。
罗祈衡心里哀叹孔雀的倔强,又觉得他实在痴情可感,不由想要伸手去抚摸他近在咫尺的手。可静脉注射的针头还没在他的皮下,说不出的苍白可怜,罗祈衡这念头只不过转了一下,立刻又打消了。
“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谁都有急着出名的心思,这个我不怪你。可我没想到你那么急切,不惜把自己都赔进去。”
罗祈衡倒是没料到他是这么理解的,当场就完全愣住了。想当初父亲病重,而自己拿去交给医院的又是那种来路的钱,他在顾修齐面前当然半个字都没有提过,导致他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一条隐情。这么些年,顾修齐辗转拼凑的真相,竟然是他罗祈衡为了早点出名才搭上了圈里的权贵。
原本还想着赶来见他这一面,旧事重提,八成会惹麻烦。但如此一来,还真是上天垂怜,赐他一条全身而退的捷径了:“事实证明,你实在太高估我了。”
这话说得含糊,但孔雀沉浸在一种真相大揭秘的气氛里,自顾自只管往下说:“你要出名,我可以理解,为了向他表忠心跟我分手,我也能理解。可我知道你爱这一行不亚于我,既然给自己搭好了天梯,为什么不好好地往上爬?”
----当然是为了保你周全,顾及你的名声,认为你的前程比我跟你一晌贪欢要重要得多。
罗祈衡默默把实情在心里过了一遍,等于又坚定了一回不能跟孔雀旧情复燃的决心。但他终究不是圣人,要想再骗人也需要酝酿一下,因而病房里只剩下令人尴尬的呼吸声,半天都没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