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听着,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一凛,当即眼角有些泛红,深吸了一口气道:“令堂为国捐躯,巾帼不让须眉。”
陈博涉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母亲被杀的那天我也在场,当时我随父亲出入军营,作为他身边的一名参将。”陈博涉望着远方,似乎有意多说一些,“当时我母亲大喊,让我父亲不要管她,为了天下大义,为了恢复正统,为了光复旧制。”
“所以她死的时候,我不知道她是被北蛮的士兵杀死了,还是自己主动将刀划过了脖子。也不知道父亲是先杀了耶律元正,然后使得北蛮的士兵杀了母亲,还是母亲先横刀自尽,迫使父亲杀了耶律元正。”
又开始下雪了,纷纷扬扬,飘飘洒洒。陈博涉伸手接了几片雪花,那些白色的冰晶触碰到他的手掌,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痛恨父亲,恨他当时不救母亲,选择了杀死耶律元正,而不是一命换一命。”
“但又从下士口中听说是母亲先自尽,以自己的死逼迫父亲下了手。”
云霁听着,没有出声,陈博涉便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当时我也在场,但我年龄尚小,又不在近旁。等我走到母亲身边的时候,她已是满颈的鲜血,再也无法活过来了。所以我只能问父亲,当时的情况到底是怎样。”
“父亲没有回答,只是说他对不起母亲。他一直这么说着,可能因为是他觉得,不管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使得家人卷入了两军纷争,并且因此而罹难,本身就是做错了吧。”
陈博涉又看向了云霁,眼里闪过了一丝忧伤,又有些意味深长,“所以我一直在想,家国之间,到底应该如何抉择?公私之间,到底应该怎样取舍?情理之间,应该如何平衡?”
“如果我父亲当时拿耶律元正的性命换母亲的性命的话,他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对全天下人说对不起?”
“可惜没什么机会能够重来,所以他也只能一直心怀着对我母亲的愧疚了。”
是啊……该如何抉择呢?
蛮族统治两个世代导致礼崩乐坏,群雄并起,天下英雄无一不想斩耶律元正之首级。
陈元敬为了复辟旧制而奋斗一生,当耶律元正的性命只在他的挥刀之间的时候,他怎么能轻易地放过?
但那一边呢,他的结发妻子的性命同样悬于一线之间,这其中艰难的抉择与割舍,恐怕只有陈元敬心里才是最清楚的。
“我曾经很恨他,恨他害死了母亲。”陈博涉朝手心呵了一口气,又搓了搓,暖了暖,“但一想到他的自责和痛苦,比我更甚,便也不能说什么了。”
“我也问过自己,如果自己遇到那样的情况,会怎么做?”
云霁抬眼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就这么正对着,陈博涉的声音似乎离他很近,响在耳畔,又仿佛很远,响在天边。
北风骤起,蓬松的积雪被吹了起来,打着旋儿地蹿上了天空。
“我怕我会成为一个昏君,为了那个人而不顾一切。将什么天理、伦常、使命、责任、道义通通都抛在脑后。我大概生来,便是个情种,所以无法看着心上人在自己眼前死去。”
陈博涉看着他的目光,仿佛闪着雪花的冰晶。
“但更万全的方法,是变得更强,让敌人没有挟持我爱的人的机会,让这种事情,永远都不发生。”
云霁被陈博涉的这番话,和那双专心凝视他的眼睛,搅得乱了。心跳开始加快,扑通扑通的,连着身体也开始热了起来,一时竟忘却了飘雪的严寒。
雪就这么静静地下着,覆在二人的头顶上、肩膀上,将二人包裹得如同两个雪人。
陈博涉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手。他抵抗了一下,又缩了回去,只留下陈博涉的胳膊僵持在了半空中。
“能被将军喜欢上的姑娘,真是幸运。”云霁低下头,错开了陈博涉焦灼的目光,转正了身形,准备朝前走去。他想逃了。
正待起步,陈博涉又拉住了他,“先生当真这么想?”
云霁没有回过头来,只是拼命挣脱了陈博涉的钳制,“……当真。”
——
上一世中那个男人的江山是怎么丢掉的?可不就是因为子嗣的问题吗?
当年皇后陷害他而遭满族灭门,太子被废,武孝帝又因为宠幸他而再无子女。
立储之时,放眼整个后宫,竟只有两儿一女,这子嗣的数量在旧朝历代的皇帝之中,都稀少得绝无仅有。论辈分,论排位,也就文弱的文孝帝勉强能立。
所以文孝帝,这个无论才能、志向和体力,都弱弱不堪的皇子,被百官奉为唯一正统,成了旧朝唯一的继承人。
文孝帝继位之后,果然昏庸得一塌糊涂。对外一再退让、割地和赔款,对内只有盘剥、镇压和享乐。
武孝帝横刀立马打下的万里江山,在五年之内被他败了个干净。
云晗昱当时眼见着旧朝在昏庸的政策之下,一天天地衰败下去。
朝堂之上宦官和外戚轮流主政,大臣之间党争不止,纷争不断,公私不分,黑白颠倒。
武官不领兵、练兵、带兵打仗,却只想着盘剥军饷。文官不谋政、议政、刚正朝纲,却只想着买官卖官,还觊觎国库。
宦官和外戚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使得政令朝令夕改,常常还未传出都城便被一纸新令给取代了。
文孝帝对于这样混乱的局面不仅是束手无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