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残破的花盆、摆件、桌椅、布匹扔得到处都是,整个宫中如被洗劫过一般,让人几无下脚之处。
燕思空顺着那些狼藉之物走进了内寝,但见一个只着里衣服、披头散发的少年抱膝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也不动,只是在他靠近时,发出了嘶哑而凶狠地吼声:“滚!”
燕思空顿住了,轻声唤道:“殿下,是我。”
陈霂慢慢抬起了脸来,凌乱发丝之下,隐约可见他的眼睛肿得吓人,漆黑的瞳仁被猩红的血丝缠绕,就像两个能够吞噬一切的无底洞,它们死死地盯着燕思空,却似乎并没有在看任何人、任何东西。
燕思空怔住了。他在陈霂眼中看到了浓得化不开的悲痛和仇恨,这个平素时刻不忘保持皇子威仪的少年,此时只像一头绝望的小兽,若敌人就在面前,便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撕咬。
燕思空心悸不已。当年的自己,是否就是这般模样?
陈霂嚅动着被自己咬得渗血的嘴唇,轻声道:“先生……博学多闻,告诉我,我娘为什么要死,她没做错……任何事,她为什么要死。”
燕思空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因为殿下,还不是皇帝。”
陈霂恶狠狠地瞪着燕思空。
燕思空站在原地,满脸的悲悯。
陈霂僵了僵,才失神地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燕思空缓缓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跪在了陈霂面前,柔声道:“殿下现在最要紧的,是保重尊体。”
陈霂眨了眨眼睛,呢喃道:“叫我霂儿。”
“……”
“叫。”
“霂儿。”
陈霂愣愣地看了燕思空半晌,突然扑进了他怀中。
燕思空也顺势一把搂住了他。
陈霂将脸埋于燕思空胸口,放声大哭。
燕思空搂着那单薄的身体,轻抚着他的头发,无声叹息,一双眼眸愈发深不可测。
陈霂哭到声音沙哑,浑身无力,燕思空将他抱到了榻上,盖好被子,陈霂依旧抓着他的手不放。
燕思空劝道:“霂儿,吃点东西吧。”
陈霂摇着头。
燕思空反握住他的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若弄坏了身体,如何为娘娘报仇?”
听到报仇二字,陈霂空洞灰败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神采,他流露出毫不掩饰的仇恨:“报仇,对,我定要为我娘报仇!”
燕思空忙去吩咐满福把膳食端来,膳食一直在热着,满福很快就端了过来,燕思空把陈霂扶了起来,坐在床头,一口一口地喂他。
勉强吃了两口,陈霂就悲切道:“我娘与世无争,却被他们逼死,有一天我当了皇帝,定要谋害她的人不得好死!”
燕思空低声道:“弑母之仇,是必然要报的,但在时机成熟前,切不可表现出来,霂儿,你的储君之位都没坐稳,你的性命也同样悬于一线。”
陈霂不甘地握紧了拳头:“我知道,我会忍。”
燕思空趁机又喂了他一口,并郑重道:“娘娘在天有灵,定会保佑你登上大宝,君临天下。”
陈霂忍着悬框的泪水,深深地望着燕思空:“先生,你是这世上,唯一会叫我霂儿的人了,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我会的。”燕思空坚定道。
陈霂顿了顿,又道:“你对我好,是不是仅因为我是太子。”
燕思空微微一笑:“若你不是太子,我也会欣赏你的才情与德行,与你成为挚友,那时我们只谈风月、邀诗酒,也很快活。”
陈霂明眸闪动,更紧紧地握住了燕思空的手,贴上了自己的心口,轻声道:“先生要永远陪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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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思空那日离开东宫后,心中莫名地惴惴不安。
这次的风波,看似就这样过去了,但朝野上下,均嗅到了一场腥风血雨在前方等待。
文贵妃害死了太子的母妃,若太子顺利登基,定不会饶她,她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此时已不仅仅是储位之争,更是生死之争,谁赢得那个宝座,谁才能活到最后。
这文宥迟和谢忠仁勾结,刚刚出手,就逼死了惠妃,也险些动摇陈霂的太子之位,最重要的是,群臣都看出了昭武帝的偏心,若非此次有太后,太子很可能真的被废了,可谁敢依仗一个垂死的老太太?这次之后,必然有一些摇摆不定的人靠向二皇子一派,太子的处境,只会越来越艰难。
距离二皇子离京就藩,已不足三年,文贵妃必然还要发难,若要保住太子,就要削弱二皇子一派的势力,此次的京察大计,就显得至关重要。
燕思空想到此,突然掀开了马车的布帘,从这里刚好能看到远处的靖远王府,即便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那飞檐斗拱,竟也能令他体会到一丝丝安心。
现在只希望封野能给他带来文宥迟的把柄,在这场战斗里,如果他们不能趁机斗倒几名谢忠仁的大将,再斩除一批虾兵,以后就再无这等机会了。
所谓京察大计,指的是由吏部主导的朝廷对官员的考核,每六年一度,考核京官名为京察,考核地方官名为大计,合称京察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