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坡嗷呜一声,摇着尾巴绕着浮梦生转了一圈,便跑去一边扑雪花玩儿去了。
“好友因何紧张?”浮梦生眼神晴明,澄澈无波,将红色油纸伞往对方那边倾去。
“对不起。”姬无羡低下头,喃喃道:“我擅做主张,将你带走。”
“是用手刀,将道子敲晕带走。”浮梦生温和纠正道,笑容不减。
“……”看着近在咫尺之人,姬无羡垂眸,耳根一红:“抱歉。”
浮梦生没有回应,姬无羡便低着头又补了句:“违背你的意愿,动了手,若是生气,我任由处置。”
“好友,”梦生轻叹一声:“你实在不必总对道子说抱歉。”
姬无羡怔了怔,蓦地抬起头。
“此回你大病尚未痊愈,便匆忙赶往不归崖,是不愿道子卷入纷争涉险,在众人面前动手作出劫持假象,也是担心众口铄金会对道子不利。”北风漫卷,霰雪纷飞,红色油纸伞面上的薄雪亦被簌簌拂落,道者的声音低下去:“这些都不是你的义务,你为护道子周全,甘愿冒险,再扮恶人,为何还要说抱歉?”
“我……”姬无羡张了张口,却是无言。
浮梦生将伞柄递过去,姬无羡接了,僵着身子,怔怔看着对方为他披上兔绒披风,系好带子,北风其凉,雨雪其雱,那幅披风却是将所有严寒挡在其外,周身漾开的暖意,一如当年,正是当年。
“曾经的你,豪放狂狷姬无羡也好,潇洒恣意杜若君也罢,抑或是嗜杀残忍的阴冥鬼首,传言中的你,道子现下已不想去分辨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自金陵城中相识至今,道子虽眼盲,却能用心感受到,好友是至情至性之人。”
此时岭上已是雨雪交加,狂风呼啸,姬无羡瞬间清醒过来,浮梦生并非是因为那记手刀而生气。
“在道子这里,你总有几分人间惆怅客的样子,是道子哪里不好……让你有压力吗?”白衣道者的清俊容颜,第一次浮现了自责交织着苦恼的神色。
“不,你很好,特别好!”姬无羡脱口而出,说完,脸已烧得有些厉害:“是我的问题,真的,是我自己的问题!”他急切道。
“你还是小杜若时,也总是这样,对道子的想法看法,太过在意。”浮梦生摇摇头,语气温和却直接地不容拒绝:“虽不知你为何如此,但知己好友,如兄如弟,从今往后,请好友务必不要再将自己放在低一等的位置。”
“浮梦生……”姬无羡的心中如同暴雪席卷,眼眶涩然,多年以前,那个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风雪交织,有眼前人在,万景皆空,谓叹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如日之升,如月之恒。
“好了,”浮梦生闭目平静片刻,又睁开眼睛,语气有了丝轻快:“道子压在心中许久的话,现下终于说完,今后如何,好友你自己看着办罢!”
说完,又笑着对姬无羡眨了下眼睛。
姬无羡见状,耳廓又红了一圈,心跳得极快极快。
“好友?”浮梦生抬手,拍了拍姬无羡肩膀,唇边漾开笑意:“若需时间才能有所改变,道子愿意等。”
他的嗓音,总是那样温柔平静,柔和安宁。
“好。”姬无羡也笑了起来,雪夜风飞,万籁寂静,却有竹枝悬着的风铃清音悦耳。
“随道子回蝶庄晓梦衢吧,岭上风雪太盛,好友不宜久留。”浮梦生已转身向外走了几步,姬无羡撑着红伞,大步跟上,与浮梦生并立而行:“我还好,倒是你,冷坏了吧?!”说完便抬手扯开披风系带,暗恼自己思虑不周,浮梦生身躯单薄又无修为武脉,没有御寒之物怎么行。
“无妨,道子早已适应这山岭间的气候。”浮梦生制止道,停下脚步,又为姬无羡将带着重新系好,动作自然,不掺杂质。
“那就好。”姬无羡握拳深深吸了口气,嗅到了清淡的药草香,沁人心脾,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狂跳的心平静下来。
复要移步,闻得半空一声清脆长啸,姬无羡斜了伞望去,盯着那只沿着岭脉,拍散崖顶积雪,穿过雪雾振翅而来的麻羽白颈翎猛禽。
“好友,是琅琊王氏猎场的隼鸟,不用担心。”浮梦生微笑着抬起手,隼鸟将爪子勾着的一卷竹简放在道者手中,又拍拍翅膀,落在浮梦生肩膀,抖落一身薄雪,扭过头以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简上皆是以阳刻手法雕出的小篆,方便盲人以手代眼,触之即阅。
小艾坡呼哧呼哧跑过来,摇着尾巴,仰头对浮梦生肩上那只隼汪了声。
隼淡淡看了黑狗一眼,没有理会,继续高冷地梳着羽毛。
“汪汪汪!”小艾坡毫不气馁,就地在雪堆里打了几个滚。
“傻狗。”姬无羡暗叹了声。
然而细犬一骨碌爬起来,讨好地吐着舌头。
高冷隼鸟似不胜其烦,展开翅膀,滑翔至竹林深处去了,小艾坡则是撒开腿朝目标玩伴追了去。
姬无羡摇摇头,继续看着身边之人,凉风拂过,微微侧身为道者挡了风,心中已有微澜泛起。
羲之他可真好看,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模样,世间独一无二的他,总是那么的好看。
浮梦生已展开那卷竹简,一行行细细抚过,眉目温和,神色微有动容。
“王氏,有什么消息传来吗?”姬无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