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从天而降,夏雨快而急,暴雨如孩童脾气般来得又快又猛,很快就把城门内的“火炉”浇灭了。
刘辉业看得胆战心惊,敢用火烧自己城池的也只有刘华歆才能想出来了,好在天助我也,这火总算是熄灭了,否则把城墙给烧塌了,他们岂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这才好一阵提心吊胆过去,回头却看见岑立背着王病从城楼出来。
他一瘸一拐跑到岑立身边,不可思议道:“华歆,你……你要干什么?”
王病身上盖了件蓑衣,头埋在岑立肩膀,他有点不敢看刘辉业和那一众岑立的下属。
岑立冷冷说了两个字——让开,便要越过刘辉业。
“太子殿下?”钟奕睁大眼睛看着岑立,之前厮杀溅在脸上的血已经被雨水冲洗干净,一双眼睛亮得可怕。
孙离跑了过来,“……殿下您…”
高悦看着王病的目光带了些不满,连他都能猜到岑立要干什么了,其他人自然是不用说的。他颤声道:“你要走吗?太子殿下……”
王病的手不自觉握紧,早在岑立隐晦地问他要不要和他滚刀枪剑戟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一次,岑立是铁了心要带他走的,否则他为什么肯带又瘸又哑的自己,来面对这些人。
他说过的,一向是做得到的。
“五叔,孙离,高悦,钟奕,我不是个好太子。”岑立低头又抬头,慎重地道:“城内已无楚兵,你们以平阳为基地,趁崇狗被梁朝吸引注意力时,号召族人起来反抗。不需要我也可以。”
没有人说话,王病控制不住低低地咳嗽几声,蓑衣抵挡不住雨水的侵蚀,渗透进来,风一吹让他不由自主抖了几下。
“保重。”岑立掂了掂背上轻得可怕重量,转身欲顺着踏道而下。
“站住!”刘辉业突然叫了起来,“你不能走!太子殿下,你看看王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句话吸引到王病身上,岑立收回正要踏上踏道的脚,转头看着他,他的头一动不动埋在岑立肩上。
岑立用梁语,试探性地叫他:“王晴?”
没有人回应,连雨水淋在身上都不觉得冷,此刻他却如坠冰窟。
“王晴?王晴?”
叫了十几次,依旧没有人回应。
岑立背着王病转身,咬牙怒道:“刘辉业!你对他做了什么?”
刘辉业背后密密麻麻出了一层汗,“太子殿下,我什么都没做,这是医者的直觉,你若带他走,离了我,没有我的医术,他必活不过明天。”
也不是没做什么,刘辉业想:只是把以前喂他的毒丨药,在刚刚给他治腿针灸时下了一次。
岑立可不会傻到相信这样的话,什么叫离了他王病就活不过明天,很明显就是刘辉业在他身上动了手脚,按照他的说法还是只有他才能救。
小人行径!
岑立走到刘辉业面前,怒道:“五叔,你废了他的腿我已经不跟你计较了,你还想怎么样?非要把他折磨到死,连带着也折磨我吗?!”
刘辉业噗通一声跪下,“你不能走!太子殿下,一国储君,置子民不顾,岂不寒了众人的心?身为臣子的我们如何能凝聚流沙?又谈何力挽狂澜?”
“闭嘴!”岑立喝道。“你把他救过来,不然我杀了你!”
“太子殿下!”孙离也跪了下来,哭着喊着:“殿下,求你不要走!”
“不要走啊太子殿下,奕只想追随太子殿下。”钟奕也跪。
高悦也跪了下来,但他没有哭,比孙离镇定得多,毕竟他看过岑立抱着那个梁人。只淡淡道:“殿下,他一个人,能比得上我们的族人重要吗?”
刘辉业:“望殿下以族人国家为重啊!”
一众铁浮屠整齐划一跟着下跪,声音如雷:“望殿下以族人国家为重!”
岑立气得直咬牙,像个离家出走被父母发现边打边骂的不孝子,被雨水打得模糊的视线,看不清也不想看清他们脸上是何表情。
没有人希望他们在一块,他们甚至都没问过他愿不愿意,只会自私地把一切认为是理所当然,理所当然的他是太子,理所当然的他要为所有人奉献乃至牺牲。
“把他弄醒。”岑立丢下一句话,走进城楼,这不是屈服,只是不想让王病淋雨。
“殿下!殿下!你不走了吗?”刘辉业忙追上来。
岑立把他放在之前那张榻上,脱了他的蓑衣,这才发现他的背整个都湿了,只好把他抱在怀里,对一旁的刘辉业道:“你胆子真是大,我的人你也敢动。”
“为了赵国,臣万死不辞。”
岑立道:“爱卿废话少说,把你在他身上动的手脚都给朕收回去。”岑立心想:王病都这样了,自己还能忍住没拍死刘辉业,真是奇迹。
听他突然改变自称,刘辉业大喜,恭敬地道:“臣领命。”
——
与此同时,黑夜,梁朝都城——建康。
顾思全把酒樽放下,抬起清亮的眼睛看着对面的王弘,王弘把酒樽倒扣在案上来回摩擦,玩得不亦乐乎。
自己的夫人来了好几次,大有请客走人我家夫君该休息的意思,却都被顾思全抬手示意退下去。
酩酊大醉的人更好说话。
顾思全试探地问道:“丞相,酒樽好玩不”
王弘拿着酒樽狠狠倒扣在案上,沉默了一会才呢喃道:“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