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居青阳山修炼,师尊到青阳山之前,已然窥道有成,也不必如修道之初那般畏
避红尘。那么他居留青阳山十多年,多半是为我们几个不成材的弟子了。再深而
想之,过往种种,师尊为我们所付的心力,又何止这些呢?
“喂,你发什么愣?”
我倏然一醒,暗想连护法此际的“无知觉”,乃是有险不知,与我们师兄弟
几人受师尊恩蔽的“无知觉”,全然不可类比。于是舔了舔唇,将怨憎会的事,
来龙去脉,一一说了,未了,劝道:“小y妇,你还是尽早避一避吧。你躲入贾
府,哪知这里才是怨憎会虎视眈眈的目标?”
“不,没找到渡劫石,我绝不能回去!”
连护法一慌过后,却面色决然道。
我心下生起一丝烦躁不耐,搞不清这些女子怎么用脑筋的!按说,她到贾府
寻找宝贝,难得正好遇上我这假主子,肯睁只眼儿闭只眼儿,能找到便找到,找
不到也就罢了,如今大仇上门,还不有多有远逃多远,却怎么这般死心眼呢?
“你不用担心我,倒是有件事,我要提醒你,”连护法见我沉默不语,道:
“听说,你在东府已娶了陆家小姐过门?你要小心!陆幽盟并非大善人,连你那
个新妻陆小渔,你也得防着点呢!”
她不提陆小渔还好,一提陆小渔,我顿然想起,她与陆夫人结仇,乃是杀害
了人家的儿子,是非曲直先不论,陆小渔是我的新妻,换句话说,连护法岂非是
杀害我小舅子的凶手?
陆小渔眼看便要入府,再叫我藏一个杀她弟弟的仇客在身边,于情于理,怎
么都说不过去。
她的这番告诫,在我耳中听来,不无挑拨离间之味,更加重了我的反感。
“你……”
我定定地瞧了她一会,思绪极为复杂,与她有过合体之缘,何况刚刚又新有
后t之亲,实难对她硬下心肠,迟疑一会,并未接她的话头,只道:“别傻了,
保命才是最重要!你再好生想想吧——那渡劫石是什么宝贝?值得你如此干冒奇
险?”
“对你其实也无须隐瞒,但渡劫石的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连护法似
乎也从我神情语气中品出些异样,垂睫一瞬,又抬起面来,脸上掠过一丝凄伤,
轻抚了一下我的脸,从怀中掏出一瓷瓶药,连带一张纸笺,一道递给了我,强笑
道:“这是你要的药,连方子也一并给你了。”顿了顿,又低声道:“我的事,
你就莫管了。”
“你……好自为之罢!”
我心下甚乱,适才被勾起的对青阳山往事的忆想,也还未散尽,脑中迷迷乱
乱的,涩声留下这么一句,便拉开屋门去了。
外边的院子,此时被斜阳照得一片静谧的黄,王氏在房内睡觉,那丫鬟小芹
没在院中活动,这个院子就显得格外悄静。地上新落的枯叶,被秋风轻吹着,随
着我迈步踏行,扬起一阵,歇落一阵,如簇拥着我前行一般,我胸臆泛起莫名地
伤感,忽然一回头,窗扉那处,连护法的粗布青影一闪便隐。
“啊,她正看着我呢。”
我心上掠过一阵微微的酸楚,人的感觉瞬息而变,适才两人亲密得死去活来,
恨不能揉为一体,此际却有无言的隔阂横亘在两人中间,但我也无力多想了,关
于青阳山的怀想,始
终郁停着在我胸臆,杂乱难言,纠缠不清。
这种心沉沉的感觉一直延续,直至我到了王氏房中,犹未从中出脱。
王氏醒来不久,脸上犹带着初醒未散的困色与娇红,愣怔怔的,神色不像惊
察了睡中之事,但脸上还是有暧昧难明之处。
两人都有些迟钝不灵,遭了梦魔似的。我发呆片刻,问道:“娘,睡得可好?”
“大白天的,做了个梦……”王氏脸上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红:“醒来后头却
有些昏沉,筠儿,你方才却了哪里?”
“园子里走了走,今儿风不大,落叶却格外多呢。”
“风虽不大,却也是时候了,娘儿时,常听师傅们讲,这时节的风,叫‘秋
刀子’,要将满树的叶子都剃光了呢!”
两人说了些闲话,用过饭,我便道安辞出。一出院门,劈面一阵急风,吹得
我身衣后扬,我全身一凛,索性顶风逆行,反觉着一点丝丝快意。
方才还在讲今儿的风不大呢,想来我于王氏房中说话时,风势转急了,夹带
“呜呜”呼啸之声,吹得外边不见半点人影。
到了园内,正望见前阵子我登临远眺、发现赵燕非踪迹的那棵大树,枝叶微
黄未凋,苍郁依旧,在风中傲然地瑟动叶片,挺拔威立,不折一弯。
我心中一动,足尖轻点,身子斜飙而起,停落树巅,提劲踏叶,身随枝动。
此际,远处最后一道斜阳的光照倏地收去,清冷的暗色俯临大地,府内已有
几处点起烛灯,躲在屋内的人对外边刮着的大风毫无所觉,各房声息零落,宁静
祥和。
——无知觉便果然不存在么?
我心中某处隐隐作痛,意守孤独,任由游思发散,直到身周模糊的夜色渐渐
降临。
——师尊,你就像这棵庞然大树,遮天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