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的外婆爱听戏。钟爱牡丹亭。她常说梅就是杜丽娘,炎夏知道丽娘还魂和她最后的好归宿,于是说外婆胡说。而母亲更爱梁祝。cdlkman里在放着游园惊梦,外婆在观音像前恭谨上香。当她三拜转身之后,看见炎夏身边的陆泽染,眼中有瞬时的惊异,但很快平复。
他是谁?
是……同学。陆泽染。
既然来了就留下吃饭吧。外婆走进厨房,炎夏看见她的后背很僵硬。
你的家人很热情。陆泽染说。
她们很少这样。
凉拌茄子,素炒黄瓜,莲藕排骨汤,虎皮青椒,朝天椒闷鸡。
这是外婆的手艺,除了朝天椒闷鸡,其他都是炎夏家饭桌上常见的菜。母亲说那是父亲喜欢的,只有除夕的时候会做。母亲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有明显的梳洗的痕迹。她的眼睛红红的,那场泪水,或许蓄谋已久。
你叫陆泽染?母亲问。
是。沼泽的泽,印染的染。陆泽然这样解释。母亲为他盛汤,一块排骨两块莲藕三勺汤,让青瓷碗看上去很富足。
以前没有听炎夏说起过你,是新同学么。母亲的问题让炎夏诧异,炎夏从来不曾对母亲说学校里的事情,连旧同学都不曾说,又哪来新同学。
不是。我到小城两年了,一直在另外的班级,现在也是。知识今天在“洪雨”门口撞到了她。他的解释让外婆轻念了阿弥陀佛。
你喜欢吃辣椒么,虎皮青椒含维生素多,吃了对身体有好处,朝天椒也是不错的,虽然辣,但炒鸡也是很好吃的,炎夏从来都不吃辣椒,南方的女孩子从来都不怎么经得起辣。母亲表现出少有的殷勤,她的微笑,面堂的红光,炎夏看见初恋的表情出现在母亲的脸上。
我爸也这么说,他嗜辣如命,明明是地道的南方人,应该是喜好清淡的,却偏偏爱辣。但吃多了辣也不好,我爸就曾因为吃辣而胃出血,医生说那是旧伤成疾,禁止他吃辣,但他还是忍不住。陆泽染一边说一边吃着母亲为他夹的菜。
你父亲想必是顽固的,嗜辣的人都很固执。
不。我父亲很温和并不固执,他爱好诗文,也喜欢侍花弄草,他爱百合与玫瑰,他说我的母亲如玫瑰。
那么百合呢?
不知道。
一整晚,母亲与外婆对陆泽染如亲人一般,而对炎夏她们似乎是忘记了。炎夏不计较,她们能如此对他,想必心中是欢喜的。
陆泽染将走时,母亲说,下次请你的母亲来做客。
陆泽染说,我母亲三年前去世,这两年一直与父亲生活。
妈妈今晚应当是很开心的吧。炎夏站在厨房门口试探着问。母亲正在擦拭碗碟,长年累月的做这样活计,却还是让她在听见炎夏的话后滑了手。母亲没有被伤到,但炎夏没有再问。只要母亲开心,管它是因为什么原因。
只是手肘上的伤已经没有刚撞上时的红肿,皮下出血在慢慢显现。颗粒似的红点,像是伤寒时外婆在脖子上刮出的痧。
炎夏房间的灯一直亮到午夜,母亲敲门进来的声音她没有听见。她拥有父亲的才华,她可以用一句话创作一个美丽的故事,今晚千头万绪,她的灵感奔涌。她无法放任它们奔向大海。
在写什么?
一个故事,或许有关于母亲的爱情。
是么?
嗯。
母亲不再打扰,她乐意看见女儿对文字的热衷。睡眠固然重要,但她相信女儿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炎夏拿着四张a4稿纸找到朋友,她的文字,她总是第一个看。朋友也乐意看炎夏的文字,她知道炎夏对自己文字的坚持与羞涩。给予公正的评价已经轻微的鼓励,便能让炎夏开心很久。
我感觉自己像经历了一次新生。炎夏说。
这是个好故事,要拿去投稿么。朋友问。
不。这是我母亲的故事,不给任何人。
陆泽染今天早上突然告诉我,他喜欢你。
我妈妈很喜欢他。
炎夏的十七岁生日应该在次年的一月。那是即使在南方也显得很冷的月份。炎夏常常觉得母亲很可怜,十几年前的冬天父亲在母亲生产前一天离开,让母亲独自一人面对新生命所带来的一切苦楚。炎夏虽然爱自己的父亲,但从不曾见过面,从不曾尽到父亲责任的男人,她爱得到底有多深。生日的前一天,炎夏对自己对父亲的爱开始怀疑。
或许,她爱的,仅仅是母亲塑造的一个幻象。
在发什么呆?陆泽染伸手在她面前晃晃,他们已是朋友,或者恋人。
没什么,今天不用扫地了么背上,将手伸进口袋。
不用了。陆泽染将炎夏的左手拿出,放进他的大衣口袋里,炎夏感觉到他手掌的厚实与安慰。
我妈说让你过去一次,她晒了玫瑰花,炖了汤,想让你尝尝。
好。
炎夏和陆泽染在鞋柜旁看见了一双男式的皮鞋。母亲的声音听起来洋溢着快乐,她的笑声,如此悦耳。
炎夏走在陆泽染的前面,母亲看见炎夏回来,对坐在腾椅上的男人说:这是炎夏。
男人看炎夏的眼神里充满了慈爱与疼惜。这个中年的男人,是谁。
母亲说,炎夏这是你的父亲。母亲的语气里充满了快慰。
父亲。炎夏突然觉得这个词语是那么的陌生,名词能够给予的温暖,刹时了无踪迹。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