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津,周大营。
一条宽阔地大河旁,十几个人影骑着马正眺目远望。
“大王,今番可一鼓作气,渡河击商。”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说道。
“汝不知天命,不可胡言。”一身黑袍的姬发皱着眉斥道。
这是姬发第二次观兵孟津,上一次他以时机未至为而退兵,实在是因为担心诸方国人齐心不齐,本来就是互不统属的乌合之众,若再是无心作战,那什么都不用说了。
中年文士暗叹口气,正待开口,姬发身边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大声道:“上番无天命,今番是否又无天命?若天命一日不至,我等是否一日不渡河?待得天命至了,我等恐将死无葬身之地!”
周围人一片安静,敢如此对大王说话的,除了姜尚,还能有谁?
姬发脸色闪过一丝尴尬,眼中隐含怒意,还没开口,身旁一个年约三四十岁、面容清癯的中年人便勒马而出道:“尚父勿忧,此番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说完又掉头对姬发道:“兄长,商国主力东征,城中精锐已然不多,加之多有各方国俘虏牵制,商国更是乏人,且商太师、少师已弃暗投明,商国底细我等已然尽知,此番我军必胜之!”
“旦公子所言不差。”一个身形瘦削,却满是儒雅气质的老者半眯着眼睛,义正辞严地宏声道:“昏王大肆提拔版筑之徒,早失我辈人心,大军一到朝歌,必然有人箪食壶浆,开门以迎王师。”
姜尚睨视这老者一眼,神情不屑,暗道堂堂上代商王长子、大邦太师,更身兼巫祝之名,负百万商人之望,竟背弃母国,还指望外邦之人助其登上王位,何其天真可笑!
姬旦脸色不变,笑道:“小邦周何幸,得启师之助,那殷受授首之日可待也。”
微子启连道不敢,心中却快意无比:子辛小儿,汝与我同父同母,不过我母生我之时尚未封后,封后之后却生了你,嫡长便落在你身上,便该由你来继承大位?真是荒谬无比啊,今番我当效仿先辈,借周人之力将你铲除,让你这小儿知道何为天道昭彰!
微子启与商王子辛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启是长子,子辛是次子,若换作是后世王朝,启是板上钉钉的嫡长子,王位第一继承人,谁也无可置喙。但偏偏在商代的古怪观念中,微子启诞生之时,只因其母亲尚未封后,就被视为庶长子,失去了继承王位的权利,这叫他如何甘心?
更何况,在他担任了祭祀重任之后,子辛接连发力铲除他的羽翼,削弱他的影响,更是让他无法咽下这口气,一怒之下便索性效仿巫系的前辈,与周人勾连了起来。
姬旦却陷入沉思,对此战的结局,他已不太有疑义。自祖父起,便开始有意剪除亲近于商的方国,到了父亲姬昌一代时,更是通过剪除和拉拢别的方国诸侯,大致完成了对商国朝歌与殷的包围圈,再趁对方大军远征、内外交困之际,以迅猛之势一举挺进,破崇国、蜚廉、子方等商国屏障,直逼朝歌。数十年的苦心孤诣,精心布局,造就邦周天下三分有其二的悬殊对比,焉有不胜之理?
自己所虑的是,商王如果避而不战,丢下朝歌与殷向东远遁,那里还有许多亲近于商的方国或商人直属之地,有着数百年来历代商人扎根于当地的势力,倘若商王忍下尊严脸面丢尽的屈辱,以他三十年商王的威望,只需待个三五年时间,缓缓吞下之前的战果,将俘虏奴隶重新编练成一只大军,合并之前远征人方的主力再次反扑,周人便要陷入年久日深的消耗战中了……
除此之外,那些人……会再次出现吗?
历来有所厮杀,便会活跃其中,这群来历神秘莫测却实力强横之人,今次之战,他们会再次掺和进来吗?
如果他们出现,又会襄助哪一方呢?若是助商,今次之战恐无幸理了,若是助周,今后又该怎样应对?
姬发欣赏地看了自己这弟弟一眼,望着滔滔不绝的大江,又回首望了望连绵百里的联军大营,想到上次伐商,被商军追得狼奔豕突的仓皇,父亲被削首的恐惧,上次兵临孟津又退却的沮丧……如今通通化为一股热血直冲天灵,摇摆不定的内心,此刻终于坚定下来。
“三百载矣!整整三百载矣!”
“我周自西而来,为商之牧马儿、为商之戈矛士已三百载矣!”
“大邑商之威,便如同今日天空上这遮天蔽日的阴云,压迫在我周人列祖列宗的头上,使得他们抬不起头来。”
“我周勇锐之士,为大邑商东征西讨,三百年间死者何止千万!”
“我祖我父,先后为大邑商征讨余吾戎,始呼戎,翳徒戎,燕京戎,程,义渠,鬼方……功高盖世。”
“只是我祖我父何辜,接连被害,父仇不可戴天,何况两代之父仇?”
姬发拔出轻吕剑,狠狠掷于地上,望着这苍茫天地发出心底的誓言:苍天后土,列祖列宗,我姬发继先父先祖之遗愿,此次举全族之力,合大小方国数百,兵进朝歌。以周人之车踏商人之地,以周人之剑戮商王之身,定要逐商人于绝域穷荒之地,以周人之君威加这四海之乡!
……
当夜,朝歌城内,重重叠叠的宫室之上,一队白袍人如夜蝠一般在屋顶檐角之间轻飘飘地掠行而过,如兔起鹊落,十来个人行动之际却显得整肃无比,守卫王宫的宫甲竟无一人发现。
最后,这群白衣人在商王寝宫大门之前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