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亭轻声道:“是了,你连催命蛊都认得,我暗中给你下蛊,自然瞒不过你。可你既然认出来了,为何还要继续做下去?”
哑奴默然了良久,方道:“你买了我。”
“就凭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
陆云亭合上眼,又笑了出来:“我那二十两银子你又没拿到半分,胡扯。再去给我倒杯水。”
哑奴兑了点冷水,让杯中温度恰好暖而不烫,再端给陆云亭。陆云亭接过来,却不喝,只是用指尖在杯壁上摩挲。哑奴也不催他。他望着杯上腾腾的热气,又道:“你这是在怜悯我?因为昨晚听了我说的故事?”
哑奴道:“不是。”
陆云亭问:“你从前被卖了多少银两?”
哑奴道:“多的五两,少的一两半。还有时候是被捡回去的,我……我曾经疯疯癫癫过了许多年。”
陆云亭嗤笑:“我知道。做活偶本就是逆天改命的事,你现在还能谈吐行动如常,已经算是幸事了。”
哑奴不做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昨日与白袍人打斗时,曾被剑刃划出许多条长而深的伤,现在却连痂都落了,只剩一道道泛着粉的新皮。陆云亭戳上去,将新皮按得发白,道:“你的伤好得挺快。”
哑奴道:“是比你的病快一些。”
陆云亭低低哼了一声。
哑奴抽回手,安慰他:“你继续休息,我还是去帮你抓点药。”
陆云亭靠在床头,怔怔地想,这句话倒真像师兄的语气,但师兄又哪来这样哑的嗓子。这种思绪上了心头,他便更没心思吃药了。哑奴拿着钱袋,已经走到了门口,陆云亭唤他:“慢着。”
哑奴将手放在门背上,没走过来,只回头看他。
陆云亭道:“过来。”
哑奴叹了口气,慢慢地走来,按陆云亭的意思在床边弯下腰。陆云亭碰了碰他脸上的长疤,道:“我应该是能让你的脸复原如初。”
哑奴颤了颤,脸颊绷了一瞬,仿若多年以来的旧伤又疼了起来。他涩然道:“不必。”
陆云亭轻笑:“为什么?你现在这么丑。”
哑奴道:“以前也很丑。”
陆云亭道:“总不会比现在还难看。”
哑奴摇头。
陆云亭的指尖顺着哑奴颧骨上的一道刀伤画下来,一直触碰到颈间,然后按住喉结。哑奴避开陆云亭的目光,喉结微微地动了动。陆云亭嘘了一声,小声斥道:“别动。”
哑奴在他的指尖下沉默。
陆云亭病得眼角也泛了红,仰头看他,看了良久。
“我师兄若是还活着……”陆云亭道,尾音在房里散开。
哑奴嘶哑地说:“你烧糊涂了。”
陆云亭低笑了一声,带着七分冷静与三分疯狂道:“大概是糊涂了。你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来肏我一回?”
第13章
当年在九叹峰上的时候,陆云亭就不爱喝药。刚煎出来的药又苦又烫,没法入口;待放一放,就凉了。冷药下肚,更难受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结成了冰。
唐苍木不耐烦做这种哄小孩的事情,说了两回,就往桌子上一拍,怒道:“你喝不喝?不喝我就亲自来帮你灌。”
陆云亭鼓起腮帮子,慢慢拉起了被子,把头蒙住。
唐苍木黑着脸朝窗外喊:“子骞,你进来。你有耐心,哄哄你的好师弟。”
蒋子骞应了一声,走进门里。唐苍木气冲冲拂袖而去,到了门边,却还是回过头,悄悄地看两个徒弟的动静。
蒋子骞端起碗,试了试温度,然后对着陆云亭道:“师弟,来喝药了。”
陆云亭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双黑漆漆圆溜溜的眼睛。蒋子骞笑道:“你不肯吃药,师父几乎要气得打你。”
陆云亭苦着脸摇头。
蒋子骞道:“听话。”
陆云亭可怜兮兮地道:“我要病好了之后,师兄带我下山玩。”
蒋子骞道:“好。”
陆云亭道:“还要师兄吹笛子给我听。”
蒋子骞道:“也行。”
陆云亭抱着被子,不情不愿地伸手去拿碗。伸到半路,又缩回来,飞快地补充:“还要师兄给我讲故事。”
蒋子骞敛了笑,看着手里的药碗道:“我看你是真不打算喝药了。”说罢,就把碗放回桌上,往门边走去。
陆云亭喊他:“师兄。”
蒋子骞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