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你还不懂曾军师的意思?之前他想的办法不妥,你我到了就是生机。你我就是办法。说来麻烦,等下你自然明白,只是待会儿要烦秦师兄杀一个人。”
我一滞,只觉那块大石落是落地了,但把我的脚趾头砸在了下面:“……杀谁?”
沈识微大概是见我神色变换,语气柔了一分,安抚道:“当然是杀混天星。等会儿你见机行事,一击不中,后撤便是,料来对面也没你对手……”他见我不说话,眉头皱起:“怎么?”
我望着土坡下,士卒蚁聚,吃了顿饱饭,正填灶拔营。
说来可笑。报国军面色黧黑,身形枯瘦,似乎都一个模样,但细细看去,却没有哪两个真的一样。有的做寻常农人打扮,有的披着真皋人的辫线袄子,有的腰间别着把长匕首,有的连把朴刀也无,只扛着一根棍棒。与其说是战士,不如说是丐帮大会。
混天星营中是不是也这幅光景?
我也不回头瞧沈识微:“没怎么,就是突然有点不知道我们这算在干嘛。”大战将近,我既不胆寒,更不振奋,只一阵没来由的可怜,也不知是冲着谁。“沈师弟,我要说事到如今我还是不太愿意杀人,你是不是觉得可笑极了?”
沈识微道:“你烦心这个?即便他们以前是寻常百姓,现在早变成吃寻常百姓的狼了。混天星火烧丹野城,害死多少无辜……”
我打断道:“我不烦心一个混天星。我烦心……我烦心我会滑下去。”
沈识微一愣:“滑下去?”
我仍旧望着山下的士卒,五人为伍,二伍为什,正从荆山中涓滴流出,随着鼓声,往山坳里汇聚。
我道:“以前我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杀人,敢杀人,这世上哪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但当真杀那真皋追兵时,也不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容易得很。之后我似乎也没怎么难受,他不死我就要死,我杀他是天经地义。等杀那小胖子一行时,下手就更简单了。他不死,就有无辜要死,我杀他叫行侠仗义。到了现在,我又要去杀个面也没见过的混天星了。”
沈识微想说什么,但我不给他机会开口:“我知道,我也能告诉我自己,杀混天星不为曾铁枫,更不为刘打铜。你的办法我多少能猜着点——杀个混天星,下面这帮哥们儿就不用去互相杀了。杀个混蛋能活千百人,为什么不去杀?”
那鼓点现在停了,但一会儿又会再响。不仅催着士卒聚集,也催着日头往天顶爬,催着曾铁枫寻两把快刀,催着我和沈识微焕发精神、建功立勋。
这会儿岂是说这个时候?
但这段时日攒积的恐惧和疑惑像巨石往坡下滚,我如论如何也停不住:“沈师弟,可杀人怎么越来越容易了。借口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简单。再这么滑下去,会不会有一天连借口也不用为自己找了?”
说出这话,我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变成了小胖子,不把人当人了?”
沈识微沉默片刻,轻声说:“你若不愿,我自己也……”
我道:“瞎逞什么强!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我来接那剩下的八成。为了自己掩耳盗铃,就让你去蹈险,你当我是什么东西?”
远远曾铁枫正往土坡上爬,身边跟着两个小卒,正一前一后扛着个长长的家伙。他看见我俩在土坡上,挥挥手,加快了步子。我也冲他挥手,打算前去会和。
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沈识微按住了我的肩头。
他问:“秦湛,你会滑下去吗?”
我掉转身去瞧他,沈识微脸上没有表情。只是那只手在我肩头按得紧紧,似要在我的骨头上留下掌印。
我望进他的眼里。
那里倒映着我自己。
我在他眼里是个什么模样?
鼓声响了。我哈的大笑起来,高声道:“不会!”一边张开手臂,抱住他的脖子,强搂着他一块去迎曾军师:“沈识微,记住了,你也不能滑下去!”
映日一照,我总算看清曾铁枫搬来了什么神兵。
这兄弟也够实诚的,居然找了两杆大戟。
第48章
混天星赍书刘打铜说要称王,本来是命里带欠,想气气对方,连个鸿门宴都算不上。没想真钓得刘打铜真带军出山,一时也被打个手忙脚乱。他在棘山脚边拉了七拼八凑的大布做帷,把双方大佬圈在里面,庆典不像庆典,座谈不像座谈,连点花生瓜子都没有,也方便随时翻脸开片。
王朔说叫的人越多,群架其实越打不起来。
因为人越多,熟人就越多,真要动手大家反而抹不开脸。
报国军现在就是这个局面。
曾铁枫上来便拉家常。先问混天星身边一位小将军的好,说他弟媳妇生孩子了,又讲自己这边一位九哥风湿犯了,想对面曹大夫的膏药。曾铁枫天生做政工的料,几句话一盘活,一触即发的气氛居然略有松动。对面那位小将军忍不住想晓得添了个侄儿还是侄女,又有别的人问把兄弟是不是还平安,大家居然小心翼翼聊了起来。
下山路上刘打铜略消了点气,再加上沈识微和曾铁枫一左一右劝谏,此刻虽阴沉沉地一言不发,但好歹是一言不发,没有跳起来问候混天星的娘亲。
混天星三十不到,年纪虽轻,反比刘打铜淡定不少,偶尔还搭两句话。他对刘打铜不屑一顾,看得最多的还是我和沈识微这两个衣衫光鲜的陌生人。这人长得流里流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