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成打断他的话,道:“你封爹爹为国父了?”
“是。”
对于这个忽然转变的话题,灯盏有点迷茫,不知爹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这件事他不是早就知道了?
“那……兵权呢?”
“呃?兵权?……自然尽归爹爹掌管。”灯盏有点发慌,爹爹要兵权做什么?莫非他要……他不敢再想下去。
彦成看着那张煞白的小脸儿,心头一寒,轻声说:“爹有事求你。”
灯盏皱了皱眉,道:“灯盏已下旨,爷爷在世之期,大夏不犯圣境。”
彦成一愣,小灯盏为下此旨不知会有多少爱国忠臣大力阻止,更不知要耗费多少心神。他才登上帝位,先是封敌国将军为国父,再是下旨停战,甘心冒天下之大不韪,无非是为了他梁彦成而已。他心疼地想去拍拍灯盏的头,可看着那双曾经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里竟有了几分提防,便再伸不出手去,低声道:“灯盏真是乖孩子。”
“养育之恩不可忘。爹爹有何事要吩咐,朕还有国事。”
华星一样的眼睛再不是那样天真,再不满是笑意,再也不会只停留在他身上了。当灯盏那双大眼睛里有了一丝提防的时候,他就知道了,知道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其实早在京城里收到夏王病重的消息时,不就已经知道?他的灯盏将再不是他的灯盏,再不是他圣朝定国将军之子,再不是圣朝未来的状元,再不独属于他一个人,而是夏国二皇子李戥盏,是夏国未来的王。
早就知道的答案,可当真正看到那丝提防的时候,他的胸口怎么会那么痛,怎么还是会那么难过?
“爹想求你赐虎符,封将军!”
“国父此话当真?”稚嫩的童声,好大的威仪。
彦成跪倒在地,头脸低俯,行君臣之礼,道:“当真!”
“待朕考虑考虑。”看着跪在地上的彦成,灯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只想哭。他不是不信爹爹,真的不是不信,可是家国天下,他如何能舍?他本不在乎,可拥有后,又如何舍得?他舍不得,也不能舍。
渐行渐远的黄袍,渐行渐远的灯盏,他,梁彦成还拥有什么?一时间气血上涌,吐出一口血,染红了衣裳。
彦成抹了抹嘴边的血迹,道:“兴儿,给我拿药!”
☆、第十章
兴儿遗言捧了药碗过来,道:“国父何必为难圣上?”
“你可知我得的什么病?”彦成没有回答兴儿的话,依旧在看手中的瓷杯,如同看一件稀世珍宝般虔诚。
“听御医说是相思成疾。圣上对您素来恭顺,国父若要将圣朝的家眷接来,圣上未必不允。许还会封夫人为国母,岂不两全其美?”
彦成一笑,说:“我并未娶妻,家中唯有至亲老父,哪来的家眷让我思念?”
倘若有,也只在大夏,而非圣朝。谁会想到大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父罹患相思竟是为了他们敬爱的夏王。彦成总想起在圣朝边关的那天,若未中mí_yào该有多好,他依旧留在圣朝,而他的灯盏远在大夏。
即便相思,也永无相见之日,那时这份相思再苦再难,便是守足一生,也总好过眼下这般见面相思。
兴儿一时语噎。国父之父她是知道的,圣朝鼎鼎大名的常胜将军,先王曾多次败于他手,将他接来,如何使得?况且,就算大夏肯不计前嫌前去接他,老将军怕是未必肯来,在他们眼中,国,怕是永胜于家的吧?
“下去吧!我有些乏了。”彦成一边往里屋走,一边低头苦笑,多么值得笑的事情呀,他自幼习武,堂堂大将军,马上定江山,却被小自己五岁的灯盏软禁在夏宫之中,丝毫无法反抗。
他也不明白,是无力反抗,还是……他根本不想反抗。
那天晚上,他又梦见了灯盏,小时候的灯盏。
六岁的灯盏初学弹琴,学的第一首曲子是《西江月》。
他第一次弹琴给他听是在一个午后,在将军府的花园里,弹得是青楼女子惯弹的《秋风词》,稚嫩的童声,唱着彦成不懂得唱词: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日不相识。
那时候,彦成笑着听完。他一直不知道,十一岁的彦成不懂的《秋风词》,六岁的灯盏却早已懂得。
彦成在梦里聆听着最熟悉的童音,再不愿醒来。
他早明白,他的相思是见面相思说不得,却不足以成疾。是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他不想忘,不愿忘,不能忘的回忆,最终成疾。他相思的是回忆,无法忘却的、关于他的灯盏的一切回忆,最终在回忆里,相思成疾。
抱紧怀中的杯子,他的心尖绞痛,简直要痛的落下泪来。梦中的一切太过美好,美好到让他不想醒来,但是天总会亮,梦总会醒,他只有在心中默默地念着灯盏的名字,一遍一遍,蚀骨腐心。
灯盏,爹爹永远是最疼爱你的人!
如果早知今日,当初是否还会拾回灯盏?
彦成问过自己很多遍,却始终得不到一个答案。不过,他想若早知有今日,他定会教灯盏第一流的武功,至少,让他的灯盏在战场、在深宫都足以保护自己。若早知今日,他绝不会让灯盏耽迷于琴棋书画之中,误了习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