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手捧着坛子从门外进来,晋磊跟在他身后一步远。两人一前一后往灵堂走去。
每走一步,方兰生便觉得脚下沉重一分,两条腿都像灌了铅一样。
眼前全都是白花花的一片,头顶迎着初夏惨烈的日光,方兰生眼前几经恍惚,忽然间仿佛往日重现。
八岁初见,为着他叫龚罄冬小胖子,两人热热闹闹打了一架。
十一岁时,龚罄冬带他偷偷摸摸下了山,跑去山下酒庄里喝酒。龚罄冬说最喜欢喝桃花酒,硬要灌给他喝。他却只尝了一口便呛得不行,最后喝了半碗便醉得不成样子,龚罄冬一路又背又扛、又拖又抱才把他弄回来。当夜他便在龚罄冬房里闹了一宿,撒了一晚上的酒疯。
十三岁,龚罄冬的母亲去世,他强忍着困意陪龚罄冬在小木屋喝了一夜的酒,最后两人都醉得不省人事。龚罄冬嚎啕大哭,他便在一旁拍着手大笑。然后两人又惊天动地地打了一架,打着打着又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两人却是互相抱着。
十六岁那年,他在龚罄冬的箱底发现了那幅画,见那上面虽然画工堪忧,但隐约还是能看出是个妙龄女子。为此他笑了龚罄冬整整一天,龚罄冬却难得的没有跟他打架,只是脸上红得像抹了胭脂一样。
十八岁的时候,他因为贪玩被惩罚要闭门思过,龚罄冬来看他,一边笑得直不起腰来,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堆有关修仙的书来,道:“刚好闭门思过,你就好好修你的仙哈哈哈……”可是他记得,他从来不曾跟龚罄冬提过想要这些书。
二十一岁,他在回琴川看望二姐的途中遭到埋伏,龚罄冬急急奔来,毫不犹豫地替他挨了一刀。他哭着骂龚罄冬脑子有毛病,龚罄冬笑嘻嘻道:“刚才接那一刀时我脑子里都是你,你是个毛病?”
……
所有一切被光阴遮盖住的心意,在这一瞬间被倾颓的日光尽数抖落,幻化成七彩绚丽的光点在方兰生眼前噼里啪啦地炸开。
脑子里一阵眩晕,眼底映着满堂清寂的白,忽又闪出星星点点般模糊的光点,像是烈日下迸开的彩虹碎片。
在那些朦朦胧胧的光晕中,仿若有阵清风拂过,还是在岸芷汀兰的小桃林里,两人扭打在地,龚罄冬趁机给他喂了“笑弥勒”,他便笑得在地上打滚,眼里全是亮闪闪的泪花。而龚罄冬得意洋洋地捏了捏他的笑得发疼的腮帮子,然后拍着手扬长而去。
画面忽然一转,耳边风声疾啸,他便置身于尚书府外的小山崖上,龚罄冬牵着他的手往前疾奔,直到跑上悬崖。眼前光影掠过,龚罄冬已经抱着他跳下山崖。这个怀抱如同他料想的那般温软宽厚,双目被龚罄冬的手盖着,眼睫扫过的地方是龚罄冬温热的掌心,他在那一刻是安心的。
然后,落水,窒息,忽然回归胸腔的空气,以及醒来时他喷了龚罄冬那满脸的水——一切都仿佛历历在目。
那时在黄岩之下,龚罄冬腿被摔伤,坐在石头上要他去前面探路,他去了,然后背着龚罄冬在山野间过了两日闲逸生活。
画面又是猛地一转,龚罄冬还是半坐在地上,摆着手要他去探路。只是这时已是月明星稀,荆棘丛生的树林里黑漆漆的一片,龚罄冬对他笑,一手扶着他的后脑温柔地吻他。
转眼龚罄冬却蓦然跪倒在地,头颅低垂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举在他的后颈之上。
他还来不及呼喊,一团火球忽然从天而降,眼前火光冲天,耳边轰的一声炸开……
“小兰?”
方兰生陡然回神,眼前是一个大大的“祭”字。
原来路已经走完了。
走过那样沉重的一条路,他终于站在了灵堂之中。
晋磊站在旁侧,看着他,温声道:“小兰,让他好好上路吧。”
话里带着些不甚分明的祈求般的意味,可惜方兰生再无心听了。方兰生木然点头,两手打着颤,将怀里捧着的骨灰递出去。
将龚罄冬的骨灰供奉于灵堂上,点香,鞠躬,方兰生样样不落地依着做。
逐渐地,王元芳、贺小梅,还有李马全都来齐了。
方兰生正看着台上香炉里的香发呆,倒是晋磊看见他们过来,以眼神示意问好。
王元芳面对着晋磊始终有些尴尬,也不称呼他,径直走到方兰生身旁,拍拍他的肩,道:“兰生,你要振作。”
方兰生微微一愣,随即缓缓点头,算是回应了王元芳的话。
贺小梅也走上前来,轻声道:“你要是难受就找个法子发泄一下,别这么老憋着。”
方兰生还是只点头,也不说话。
李马不忍地看着方兰生,道:“我也算是看着你们俩长大的大哥哥。如今这种局面,你一定很难过……可龚罄冬必定不希望你为他难过。”
方兰生瞳仁猛地一缩,目光一低只盯着地面,这次却是连头都不点了。
李马叹了口气,默默无言,转身同贺小梅、王元芳一起为龚罄冬上了几柱香。
方兰生捧来一本超度的经书,跪于蒲团之上,低声诵读着。
晋磊看了站在一旁的另外三人,将他们叫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水仙教如今腹背受敌,你们可愿回来?”
贺小梅还没说话,王元芳已经抢着道:“小梅体内还有千盅术的毒,先解完毒再说这些吧。”
贺小梅闻言犹疑地看了王元芳一眼,王元芳对他皱了皱眉,示意他不要反驳。
晋磊点点头表示谅解,又看向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