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寄希望于睡眠。
睡着后可以做梦,在梦里他可以见任何人,去任何地方。
很快,他失望地发现,现在的自己没法做梦了。他的灵魂仍然在这个身体里,但却不能再驱动它,当然也不能控制大脑。感官和生理功能完全被割裂了,他只能就这么静静地呆在这里,看着有限视野中的东西。
就算没有梦境,他还有回忆。他默背完了熟知的咒语,回想了一下和某些社会职能部门打交道的流程,然后想起了那些熟悉的面孔。
首先是杰尔教官。以前米拉曾经在西湾市办公区工作,是她带克拉斯去协会的,克拉斯做过杰尔身边的实习生。
然后是丽萨,黑月家的每个人都知道无威胁群体庇护协会,丽萨从小就和协会打交道,她是自己亲自来报名入职的。
还有卡萝琳,她的父母都是猎人,在她还很小的时候,他们死于工作中的意外。卡萝琳被协会的人们轮流照顾长大,中学毕业后就留在了协会。
之后是和史密斯第一次见面。当时这位变形怪还是棕发少女的模样,克拉斯能够看出他的本来面目,但仍以对待女士的态度对他,这让史密斯觉得浪漫而感动……虽然他们的亲密关系最终失败并结束了,但克拉斯仍觉得他是不错的朋友。
以及约翰?洛克兰迪。克拉斯不禁想象,如果他没有接受这位假冒记者的采访?如果那个雷雨的傍晚,他打开门发现对方是血族时,就把约翰拒之门外?如果他从没邀请约翰加入协会?
接下来的很多事仍然会发生。他会在电梯里被胶质人袭击,就算侥幸脱险,接下来还得找个血族配合施法、以便帮助伯顿。他还有可能被恶魔西多夫困在罗马尼亚的废弃旅馆里……想到西多夫的态度就让人浑身发冷,天知道如果他被困在那里后,会发生些什么糟糕的事……
再之后的地堡监狱、阿特伍德老宅里的首次力量失控、为卡萝琳寻找治疗药剂、吉毗岛发生的一切……克拉斯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想象下去。
他没法去假设,假如这一切都没有约翰参与,自己的人生将会被撕裂出多大的缺口。
他自愿留在沙盘空间里,因为他了解自己。他知道事情会向着什么方向发展。原本他根本没想让约翰进入沙盘,可是约翰却用缔约来命令他……想到这里,克拉斯几乎认为自己在微笑——当然不是真的微笑,毕竟现在他连面部的皮肤都感觉不到。
回忆了很久,他又忍不住开始想将来。其实他已经没有“将来”了,他就像块石头一样沉寂在沙盘里,就算奇迹发生,能够离开沙盘,也最多只是变成一块属于外界的石头。
他想起自己曾数次说约翰像个尸体。血族休眠时确像尸体,硬邦邦的,一动不动,在真知者之眼里,平时约翰的脸色也有点像尸体……
现在,最像尸体的反倒是我,他想。也许比起尸体来更像雕像:就算内部有个灵魂,也不能动弹。
时间太久了之后,他的意识就开始模糊了。
他记不清自己刚才思考了什么,思维变得七零八落,前后颠倒。他开始产生幻觉,以为自己在家里的床上醒来,或者是在地堡监狱的警卫宿舍,地下一层的出租屋,甚至深夜公路旁的车子上。
每个幻觉中都有约翰,约翰总是在他身边。
起初,克拉斯以为这是悲伤。“悲伤”并不准确,他不觉得后悔和伤心,却仍然感到全身被粉碎般的疼痛。
逐渐他明白,这是恐惧。
他不禁幻想,如果每个生命死后都将面临这样的世界,那该有多可怕——没人能感觉到你,你也什么都感觉不到,可是你却仍然有意识,漂流在似是而非的时空里,直到永远。
清醒的梦与幻觉在某一刻结束了。他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
一声石头滚动的声音响起在很远的地方,打破寂静,把他的意识拉了回来。
他动不了,看不到,只能听到沙沙的脚步声。
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周围摩擦,像是剑在砍削石头,或者有人挖掘着什么。突然,一道强光射进眼睛,他双眼刺痛,却没办法闭上。
“你相信我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在头顶。
克拉斯难以置信地看着……只是看着,他不能控制自己的眼睛去具体看某个方向。
他看到约翰,约翰对他微笑着,就像以前一样。
“克拉斯,你相信我吗?”约翰又重复问。
大概这又是幻觉。克拉斯在心里回答他:是的,我相信你,无论什么时候都相信你。
约翰一会离开,一会又出现,还有时偏开头,对旁边说着什么……一阵阵噪音袭来,视野里时而昏暗时而明亮,克拉斯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几乎怀疑是自己已经彻底疯了,所以才会看到和听到这些。
“嗨,接下来我做的事情,也许有点可怕。”约翰又对他说。
克拉斯确信自己一定是疯了。因为他听到约翰说:
“我得折断你四肢上的每个关节,剖开你的胸膛,在心脏前的肋骨上写完咒文……抱歉,听起来真是太恐怖了,可是我得对你说清楚。”
约翰离他很近,越来越近,最终吻上他的额头,再从眉心到眼皮,以及面颊和嘴唇。
克拉斯感觉不到,只能从视觉里判断这些。
“哦,你感觉不到,”他听到约翰说,“这样很好……简直是太好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