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人刚走到门口,又气喘吁吁地冲了回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正中央,转向殷琦草草行了个礼。他被惊得面如土色,这话说得战战兢兢,但同时又十分急切:“外头被禁兵围了,说里面的人,除非陛下亲临,否则一个也不许出去。”
话音刚落,听的四个人同时愣了一下。
舒澜轻轻呼出一口气。他知道,那另外三个人等的东西到了。
——只是不知道是谁等的。
第二十一章 北地无人空月明
但舒澜没想到,来的人里,为首的是杨世宁。禁军动作有序,用不了片刻就在院子里排布停当,除了殷琦被保护起来和那姚廷尉没人管他之外,剩下的三人都分别被围了起来,各自分隔开去。
舒澜往殷琦那边看,才发觉看起来殷琦也没想到这一出。皇帝转过身见到来人,面上惊讶之色一览无余:“凤钧……怎么是你?”
他问完了,杨世宁还没回答,就见杨璞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但杨世宁没回应他,甚至躲开了他的眼神。
“凤钧?”
杨璞也忍不住惊讶地叫了他一声。
“请大将军……恕罪。”
杨世宁终于还是没回头去看自己的养父。他说话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但身子依旧稳稳地站在殷琦面前,像棵松柏一样动也没动。说完这句,他就再不肯回答什么,只向着殷琦说道:“请陛下吩咐。”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璞就算不想知道也得知道,不想明白也得明白:
他当年辛辛苦苦从外头接回来养的养子、他战友的儿子,这一回,竟然也背叛他了。
但杨璞好歹经过些事,他没问为什么,也没问怎么回事,先看向了围着他的那一圈禁军。铁衣寒透,在日头下泛出明晃晃的冷光。那是他跟崔道之一起抬头看过的太阳,那时候他在算时辰,觉得崔道之即使找来外援也不会比他更快。
——确实不会更快,所以第一个来的不是什么外援,干脆变成了内鬼。
甚至禁军穿着的军服也跟杨璞看惯了的那种不同。这一圈甲士的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带着的不是沙场风沙磨砺出的粗粝,而是经过日复一日的严苛训练而拥有的镇定与麻木。他们只听令于虎符,兵刃所向锐不可当,而那刀剑下的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则全然与自己无干。
但可惜的是,虎符现在不在他手里。他不知道是在殷琦那,在崔道之手里,还是被先帝留给了那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帝舅江阴侯,但在谁手里已经不重要了。
用眼睛看了一看四周,他就顿时心知肚明——自己今天竟是走到了穷途末路。
这不是跟着他去北征戎狄浴血拼杀过的嫡系,杨璞百胜将军的威名在这些铁衣死士眼里也只不过是个虚名,不代表任何东西,换不来热血,更不会换来宽容和垂怜。
他又把目光投向杨世宁的背影。他迟疑了片刻,出于人之常情自然是想问他为什么临阵倒戈;但属于大将军的那一部分则告诉他,如果不能挽回,那就不必问。
所以他略微动了动唇,最后却什么都没问。
但他不问,并不意味着别人就不会说。
“大将军好像知道来的人会是谁?”问他这句的人是舒澜,“陛下却不知道。”
杨璞没理他,不知道不愿意回答还是不屑于回答;殷琦往这边瞟了一眼,却也没有阻止。
“大将军……大概是想叫禁军来逼宫,逼着陛下处置我罢。”崔道之低头轻嗤了一声,“却没想到……”
他没说完。后面的话不必说舒澜也明白,在场之人更是都明白。
——没想到杨世宁虽然表面上听了他的调遣,实际上听的却是皇帝殷琦,甚至是崔道之的。杨璞在刀锋刃角上过了一生,算了千回万回,却不想仍是有失手的时候。他回想起来,或许他不该明知道杨世宁与皇帝亲厚,一向做事又正派,还那样相信他;又或许他不该为了给自己亲生儿子封侯的机会,就让论资历更适合北征的杨世宁留在禁军;或许还有……
但这些他都没有说,而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陛下来日,当思臣今日言。”
殷琦没回答,抬头看着杨世宁。
“臣……率禁军前来护驾,请陛下吩咐。”
在这一片沉默里,杨世宁轻而干涩的声音竟显得分外惊心,落地似有万钧之力,晃得殷琦有一瞬间的晕眩。
“逆臣杨璞诽谤君父,逼宫作乱——”
但他还是冷静坚决地开了口。
杨世宁没动,他没向前去但是也没退,只示意着点点头,看着那几个禁军死士稍稍走上前去围紧了杨璞。杨璞今天前来的时候被要求解了兵甲,身上那件衣裳是锦缎的面,深蓝色,越发衬得肤白如玉,眉目点漆。他手里没剑,赤手空拳站在几个人中间,没退没躲,朝着殷琦问道:“既然是小舒侍郎写的,陛下不问问他写的什么吗?”
他随便一问,没指望用这个翻盘。但死到临头——虽然也不一定会死,但对他而言眼下这局面也与死无二——有些话不说白不说。
趁着殷琦和舒澜还没反应,杨璞自顾自把目光转向崔道之,朝他扯出一声淡薄的冷笑:“从前陈平给汉高祖献计说,捉一个韩信只需要两三个力士罢了。却不想你拿这招对付我。”
“你也拿这招对付我。”
崔道之也跟着他笑了一笑,回道。他此时可以说拿了胜券,但偏还是跪着。倒不是不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