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晏宁在打喷嚏,脑袋向下重重垂落,手捂住鼻子,第三声了:“阿嚏!”
狄秋怔怔地看他,不明所以。
晏宁直起身,搓着鼻头说:“我妈每次都是这样打喷嚏,特别,特别大声,在外头,她一打喷嚏,别人就会看她。”
他接着道:“我和我爸就会笑,还学她,就这样……”
“阿嚏!”
“我妈就骂我们,说你们啊是有毛病,然后她自己就会笑出来。”
狄秋想笑,晏宁嬉皮笑脸地吃香烟,搓鼻头。狄秋笑出来了,走到晏宁跟前,捞起一块蒜香排骨,叼着跑了。
就要到他见涂医生的时间了。
狄秋进了涂成文的办公室,涂成文刚好在泡茶,看到狄秋,多泡了一杯,拿去沙发边的矮桌子上放着。他笑呵呵地和狄秋说话:“晚饭吃过了吗?”
狄秋陪个笑,带上了门,扫了眼书桌,桌上只有那台笔记本电脑。狄秋走到了靠背椅边,坐下了。涂成文还笑着,把矮桌子拉到了靠背椅附近,放下自己的保温杯,从抽屉里拿了罐饼干出来,也放到了矮桌上,坐下了。他喝茶,掏饼干,示意狄秋:“吃啊。”
狄秋说:“吃过晚饭了。”
涂成文说:“今天晚上食堂的古老肉烧得蛮好。”
狄秋的两只手握到了一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说:“前几天晚上,我遇到住我隔壁的病友的妈妈,不是阿青,是那个小孩子的妈妈。”
“她在哭。”
涂成文问道:“是说放放的妈妈吧?”
狄秋稍抬高了些视线往边上看,他看到涂成文那捏着半块饼干的手搭在了右边大腿上,饼干掉下了些碎屑。涂成文将它们拂开了
狄秋道:“她的小孩是自闭症吗?好像他切苹果给她,但是弄得自己手受伤了,她有些生气,怪小孩子不懂事,玩刀,但是她又很难过,可能还有些开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只苹果切得很丑,上面还有血,可能不能吃了。她哭了会儿……”狄秋抬起头看涂成文,问道,“为什么伊甸园的那棵树上长的是苹果呢?”
“你觉得呢?”涂成文微微笑着,“对啊,为什么不是桃子,杏子或者梨呢?”
狄秋说:“是不是因为苹果很普遍,代表了人的罪是很普遍的?”
“你同意人生来有罪的观点?”
狄秋道:“基督教不就是基于这个而来的吗?既然伊甸园的苹果是基督教的故事,那应该也是基于这个观点来的。”
涂成文问他:“那你的看法呢?”
“中国流行的说法是人之初,性本善吧,不过性善也不代表没有罪。”
涂成文不响,静静地看着狄秋。狄秋与他对视着,沉默着,良久,他说:“那个妈妈,她吃那颗苹果。”他顿了歇,问涂成文:“你想听听我关于神和宗教的看法吗?”
涂成文温和地说:“在这里你可以畅所欲言。”
狄秋笑了:“然后你就可以以我的视角看待我的问题,解读、分析我这个案例,对吗?”
涂成文喝了口茶,随和地问:“你觉得自己是个案例吗?”
“你是医生,我是你的病人,”狄秋一会儿指指自己,一会儿指指涂成文,他的眼角扫过那张办公桌,语速飞快,“我没有接触过父亲,我一度觉得父亲可能是个默默的聆听的对象,但是,任何人……”他琢磨了会儿,继续道,“任何人对待亲人的方式都是不一样的,表达爱的方式也是千千万万。”
涂成文没说话,他在旋保温杯盖子。狄秋靠近了他一些,说:“我觉得人生来都是神,孩子有最健全的神格,越长越大,神格渐渐消失。”
“很多人觉得孩子的天真是很容易在成长的过程中丢失的东西。”
狄秋听了直摇头:“我说的不是天真。你想啊,孩子对死是不是全没概念的?一个人死了,你要对孩子解释‘死’是什么意思,因为他不懂,他对‘死’是没有意识的,神不就是这样吗?大人呢,人长大了,不是怕死,就是想死。”
涂成文紧靠在椅子一侧,身子倾向狄秋,道:“所以对你来说,神是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的,可以这么说吗?”
两人互相看着,狄秋忽然问他:“医生,你想抱孙子吗?”
“孙子?”
“你盼望自己的孩子结婚生孩子吗?你会催他吗?”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家立业吧?”
狄秋说:“是因为别人都这样希望,所以你也得这样希望,就像……像……”他沉吟片刻,“别人有房子,我也要有房子,别人有驾照,那我也去考一张,但是可能你根本买不起车,我不是说您买不起车,我是说有的人……”他吞了口唾沫,目不转睛地盯着涂成文,“如果你的孩子是同性恋,是无性恋,或者他根本没法爱任何人,你也会想要他结婚,要他生孩子吗?因为你身边的人都是这样一个过程,像一个流程一样。我们被生下来,我们孕育下一代,我们等待下一代孕育下一代。”
涂成文想了歇,说:“我当然可以在这里很轻松地和你说只要小孩子开心就好了,因为我的孩子,他不是你说的这种情况。”
狄秋咧开嘴笑。涂成文说:“你希望听到你的父母和你说这样的话吗?”
“什么?”
“你过的开心就好了。”
狄秋摸了摸嘴唇皮,他垂下眼睛,看着那杯茶,幽绿的茶水纹丝不动,像一块嵌在杯子里,严丝合缝的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