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
李莲花睡得糊涂却安心。毕竟某些时候,笛飞声是一个很值得托付的人。
他动了动眼皮,从一片沉静的黑暗里复苏过来,他感到胸腹前被什么东西勒着,沉甸甸。即便他不睁眼也明白,这是笛飞声的手臂,而自己背后是笛飞声的胸口。
房中昏昏暗暗,遮着的窗上挂着昨日他脱下的衣衫……李莲花一阵沉默。
随着这几天日子的推移,这寒气发作时间越发长,也越发沉重,以前还能在半夜醒过来,现下却是不行了。
依照昨日来看,寻常热水压根镇不住寒毒,到后面他已经没了意识……
他现下醒了过来,全身有些麻痹之感,却也并非十分难过,反倒是笛飞声仍在浅眠。想来,昨夜为护住他经脉不受寒气侵入,一定是耗费了笛飞声不少真力……
昨天入水前脱了个干净,因此他身上不着寸缕,只是被笛飞声用棉被紧紧裹着抱在怀里。他挣动了一小下,欲起身动作时候,还有一股温热似有若无拂过周身,与体内残余的寒气骤然一相撞,激得李莲花全身上下一阵针扎似的密密的刺疼,又拧成一股绳直冲天灵盖去,令他眼前发白,着实熬着哆嗦了一阵。
李莲花这一动弹,半揽着他睡的笛飞声自然也随着醒过来。李莲花感到腰上一紧,又被顺道摁了下去。
李莲花往被窝里一歪脑袋,索性不动就舒坦了。他也没有什么要紧事要起身,若说以前要为生计忙碌,现下只需要当小白脸吃软饭便可。
笛飞声此时坐起来,将长发拂在耳后,剑眉星目尽露,即便昨天为李莲花调息一夜,脸上也看不出分毫倦容。他伸手探了探李莲花的脉。李莲花那截腕子从被窝里被捞出来,尤其显得病弱瘦小,很容易就会断掉的样子。
笛飞声察觉到脉象尚可,暂且平稳,他抬头转而道:“那身衣服别穿了。”他见到李莲花脸色一瞬间的茫然和迟疑,不容商量地补道,“不缺这点。”
李莲花后几日穿的衣服一直是那竹屋中剩下的朴素衣衫,除了身量大了些,少了几个补丁,其余的地方与李莲花常日里的朴素衣物并无差别。李莲花怕笛飞声将那堆衣服一卷就要丢出去,连忙道:“嬴珠甲还在那里面……”这东西万万不舍得丢。
笛飞声也是刚从床上起来,尚且顶着一头乱发,里衣的衣襟也稍稍有些倾斜松散,面对李莲花的嘱咐,他一本正经地道:“知道了。”
笛飞声下床,着手收拾衣物。他刚提起一件上衣,忽然听见一阵骨碌碌的声音,一直传到门口,又咚得一声,被门槛拦住了。
原来是那根竹笛。
其实这根竹笛的色泽很漂亮,但做工似乎又很粗糙,李莲花看见的时候,这样的笛子还有很多很多,估计这只是山上人打发时间的事情罢了。那时李莲花挑了好一会儿,才捡了一根顺眼的。他与笛飞声夜坐谈天,明明从山上看山脚,就可见镇中喧嚣红尘的景象,但金家门人却只能居于山中,想来即便在山上还有门人弟子陪伴,也是一段十分寂寞的时光,要找些事情消磨才好,因此才做了这许许多多的笛子。
笛飞声将衣服一件件收揽好,又把竹笛搁在桌上,也许他什么时候会再吹给李莲花听,但绝不是眼下这个时候。
感到浑身寒气散尽,李莲花才长长叹气。他当时身受重伤,只剩下一口气,被碧烟拖到寒潭里,一时压住了浑身狂躁奔流而走的气血,又被喂了不知是何物的‘灵药’,才有幸消尽那一掌所造成的内伤。原以为每次复发的寒意是浸泡寒潭所致,时至今日,才真正发觉这寒气源自丹田内里,寒潭冰水纵然是冷,却是体肤之冷,浮于表面,而如今的冷,是深浸骨髓心腔的痛,植根在身体之中。
笛飞声也大概是第一次为李莲花灌输真力时候,就发觉这寒气的不同寻常。在丹田之中的寒气,极难拔除,一拔怕是整个人都废了,故而一时会难得情绪偏颇,失了冷静。
李莲花躺着看他的动作,揪着自己的被子,蜷起来,望着笛飞声,毕竟眼下他脱得一干二净,‘羞于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