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晚饭时间,江未平买了两份一荤两素的盒饭,有些磕碜,但这是她连轴转下来一天里的第一顿,她习惯加热到入口微烫的程度再吃,这样不至于狼吞虎咽,延长吃饭的时间。
“吃完再忙,”江未平见聂寻秋的那份从打开之后就没动过,“你饿晕了明早谁上手术台?”
聂寻秋充耳不闻:“江医生,医院里储备了丹曲林么?”
“有两盒,”江未平知道聂寻秋是在考虑麻醉过敏之后的急救措施,“小沛没有肌营养不良和那些先天缺陷,常用麻醉药物应该没问题。”
她用筷子分了分菜,刨了一口:“这个药没被药监局批下来,一盒两万,保质期短,一年下来恶性高热发生的也就几例,所以市里三甲都不备,要不是厉演有钱,我们医院估计也不会有。”
聂寻秋为自己将厉沛送医到江未平这里感到庆幸。不是一开始就存有水平上的怀疑,他相信江未平。不过他现在就职的医院也有业界巨擘,但即便是这样,医院也依然不具备恶性高热的抢救条件,一旦病情发生,体温迅疾升高,在没有特效药的情况下,几乎只有死路一条。
他知道这样的过敏在人群当中很罕见,只有五万分之一左右的概率,但他仍然想做好万全的准备,在心底祈求厉沛不要成为那百分之百。
和明天参与手术的助手开完会已经过了十点,江未平相当疲惫,换下大褂,打着哈欠劝他也回去休息:“我年轻的时候我也像你这么能熬,两三点的急诊都不需要我从家里往医院赶。回去吧,明天还得早起干活呢。”
护士又送来一次厉沛的体征数据,他收下看了一眼。
“嗯,我收拾一下就回去。”
院长的办公室很大,添张椅子就能匀出来一部分给聂寻秋当临时办公场所,一眼望过去只有几份报告和刚才确定下来的麻醉方法和术中、术后可能发生问题的对策。
这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啊。
江未平在心里嘀咕。
她只当聂寻秋是太认真负责,热爱工作,果然还是年轻人好,欣慰地关掉自己座位上的照明灯,与他道别。
聂寻秋将资料装进文件袋里,将门落了锁,他简单洗了把脸,转了个方向,拐到住院部,不怎么用看路,像有根磁针在指引着他,熟门熟路地走到厉沛的病房门前。
因为规模的缘故,不会同时接纳很多病人,江医生医院里的病房都是单间,但也能加张小小的床,方便护工或者家属陪夜。
厉演不想让弟弟自己孤零零地等,厉沛也不愿意让哥哥守着,两个人都倔,僵持不下的时候各退一步,厉演还是留在医院,只是睡在隔壁病房,他给自己定了震动的闹钟,四个小时起一次床,去查看厉沛的状况。
所以现在厉沛是一个人。
厉沛的病房没有灯光。晚上八点之后他就不被允许进食,术前四个小时连水都不允许喝。他精神有些恹恹的,昏昏沉沉,掖好被子,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窗帘没有完全被拉上,月光混着淡淡的蓝色,悄然铺洒出一道边缘模糊的痕,聂寻秋开了门,他像行走在玻璃上,不敢施力,怕踩碎了弄出声响。他走到厉沛的床边,漆黑的影将那束月光切断,仔细地打量厉沛的睡颜。
就像白天的时候,厉沛看他一样。
他不敢将目光停在厉沛身上太久,眼神像是有温度,怕让对方醒来。他看向床边,落地柜上多了一个开水瓶、一些新鲜的水果,角落里,还放着一粒奶糖。
给出去了五颗。
被吃掉了么?
厉沛大概也是紧张的,害怕的。
他没有那么不在乎生死,他最舍不得失而复得的亲密家人。
却什么也不说。
聂寻秋慢慢俯下|身来,唯恐关节的忽然活动发出脆声,他探出手,再轻柔不过地摸了摸厉沛的发。他想起在水边对着那朵花的遥遥一摘,明明什么也没有,却还是觉得像鲜花开了满手,因为心里觉得,遇到了厉沛。
他终于又一次触碰到了他,即便如此悄悄,怕被人知晓。
聂寻秋向沉睡中的厉沛靠近。
最终在他的嘴角留下一个轻盈而温柔的吻。
第二十一章
这枚吻轻得甚至不像是吻。
只是短短地相触,一呼一吸间温热、急促的鼻息也来不及停留。
说它始于意外也足以让人信服,唇的触感很软,印象里却记太不清温度。趁着断裂的月光,他将厉沛脸上细小的绒毛与浓密的睫羽匆匆收入眼底。
聂寻秋如同一只低空飞行的鸟,掠过一泓清澈的湖水时,振翅的风微微掀起波澜,沾湿了腹前的细羽。
那些水点像墨迹,洇进皮肤,沿着血流奔涌,汇聚在心头,留下浓重的一笔。
聂寻秋的心跳有些过速,像鼓声,激烈地与骨腔共振。
原来这就是偷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