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禾三言两语把印书的事说了,并不提那书乃是补遗再校的杜工部集,只说是家藏多年的孤本,别有特殊之处,自己又去书铺里打听过,知道这书十分得人追捧。
她同谢处耘道:“多一个人也多一双眼睛,正巧谢二哥来了,若是遇得彭知县,不妨提醒三哥一声,叫他去把此事问个清楚,也好快些雇人刻印—已是看过,也说内容极好,只要印得出来,必定不愁发卖。”
谢处耘听得眼睛直发亮,一时连瞌睡都跑没了,转头便看向裴继安道:“三哥!有这样的好事,你怎的不同我说一声!昨日彭知县下午就回来了,我还同他打了个照面……”
然而这话才说到一半,他看向裴继安的表情就变得奇怪起来,脱口道:“三哥不是跟着彭知县一同去的宣州城吗?”
谢处耘到底聪明,话一出口,就觉出不对来,连忙住了口。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凝。
有了这一句话露底,沈念禾又不傻,原本面上还带着笑,此时却慢慢直起身来,轻声道:“原来三哥不是寻不到彭知县问话……”
忙前忙后辛苦了这许久,哪晓得最后对方半点不领情,她虽是觉得满腔真心付诸流水,可想到裴继安那性格,又知道自己毕竟是新来,难受归难受,还是微笑道:“原来如此,只若是不合适,三哥早些说了也好。”
又道:“我毕竟经事少,不懂得的地方也多,总有考虑不周全的,此时还拦着追来问去,反倒耽搁了你去衙门应差的时辰……”
她语气轻快,其中还带着些微自责的味道,仿佛被裴继安拿话来哄了半点都不值一提一般,最后问道:“三哥晚间约莫几时回来?”
裴继安有些无奈。
无论是被沈念禾当场责怪也好,还是给她委屈追问也罢,他都能有一百句不重样的理由来找补,偏偏这一位心里不知委屈成什么样了,面上还要做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愿令他为难。这让他那满腹的巧言到得嘴边,却又都觉得不太合适,复又吞了回去,最后只得给了个时辰,又道:“你莫要多想,是我这一处另有打算,才没……”
然而究竟是个什么打算,又没有什么,裴继安并没有解释。
沈念禾也不去追究,她回得房中,仔细琢磨了一回,终于得出了两个结论。
第一,裴三哥当真是个从里到外的大好人。
精校补遗的杜工部集,价值不可估量,旁人白得了这样的好处,定是欢欢喜喜就应了,偏他不愿意来占便宜就算了,还要违背本性,绞尽脑汁来拦阻自己。
想是觉得她一介孤女,又无半点东西傍身,不忍心吧?
其二,原来老实如同裴三哥,也是会骗人的,只是实在太过生疏,被戳穿之后,连撒个谎填补一下都不会。
晚间等他回来,定要问得清楚,如果的确是因为不忍心夺了自己家传之物的话,那她必要把话说得清楚,将此事落定了,不能叫他再跑躲。
***
县衙距离裴家并不算近,沈念禾眼中老老实实的大好人裴继安一早就出了门。
他与谢处耘并肩而行。
一路上谢处耘憋了半日,见他不说话,终于忍不住歉道:“都怪我,平日里没有这样钝的,偏偏今日起得猛了,昏了头,一时竟是没管住嘴,害得三哥下不来台……”
谢处耘反省过自己,复又问道:“三哥,你为什么不肯去同彭知县说?难道是那书其实没什么好的,印出来也不能赚钱,你不愿伤了那沈家妹妹的颜面,复才如此行事?”
当着发小的面,裴继安倒是说了实话,道:“她一个外人,又是生客,她爹还对我裴家有恩,眼下正该是悉心照料以当回报的时候,我再去拿她家传的东西,成什么样子?”
谢处耘不太高兴,道:“是她自家主动给的,又不是三哥你逼她要的,怎的就‘成什么样子’了?况且也不是不给钱,三哥管着公使库,如若那书真的值得印,旁的书坊给她半分利,库里就给她一分,她那一处又得了钱,咱们这一处也把彭知县的差做完了,难道不是两边都得好?”
裴继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会算!”
又道:“若书是你的,我便也不讲这点客气了,只那沈念禾毕竟是个生人……况且最要紧裴家而今的情况,我也不合宜太出风头……”他顿了顿,又认真嘱咐谢处耘,“不要去她面前胡乱说,否则给知道了,不知道又会想着做出什么事来!”
说到这一处,裴继安又特地道:“她毕竟新来,到得此处,多少有些不适应,你平日里也该学着好声好气,做哥哥的,也该有个哥哥样子,我看不到的地方,你也帮忙想着些,等我给她想法子攒副嫁妆嫁得出去,你也有个妹妹家走动,岂不是好?”
谢处耘听得说那沈念禾是“外人”,自己却是个“自己人”,心中早得意得不得了,嘴角更是忍不住咧了开来,又听得后头三哥说要给那沈念禾“攒副嫁妆嫁得出去”,果然生下来就不是长的自己嫂嫂脸,那笑简直要扯到耳朵根去,忙道:“我自晓得!不要三哥操心,定把她做个好妹妹供起来!”
又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道:“其实只开头那一阵子看不顺眼她,而今住得久了,其实蛮好的,虽是瘦得干柴,也不怎的好看,胜在性情好,处起来舒服地很,相貌倒是其次了。”
两人边走边说,等到得衙门,裴继安还未进那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