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豪杰,世家公子,又是一下场就得了一甲,出去做官,头一个转官回京,自然以为天下尽在指掌之间。
他只提了一句,倒没有把傅令明放在心上。
这一位一看就是没有怎么经过事的公子哥,看从前履历,在任上也没做出什么东西来,莫说只是他自己异想天开,就算是其父亲自出面,也比不得郭保吉十一,并不怎么值得去管。
倒是郑氏十分恼火,嘴里数落了傅家半日,直到外头来人叫,忙才道:“我先去看看,早间喊了人送木头样子来。”
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匆忙出去了。
沈念禾就解释道:“那新宅子正在修缮,婶娘说里头许多家具要换,是以在选样子。”
郑氏很愿意在这上头花心思,一是要挑喜欢的,二是要挑看起来不显眼的,又要同宅子的调性相符合,一时之间,忙得不行,多出许多事来,偏她自己乐在其中,也只好随她去了。
裴继安一向是个爱管事的,听得此处说,忍不住就问了一回进度,想要插几句嘴,却被沈念禾笑笑拦了,道:“婶娘说今次不要你管,她要从头做主到尾,到时候你搬进去住现成的便是。”
她说完之后,忍不住又问裴继安白日间在司酒监的事情。
“去了一回造酒坊……”裴继安摇头道,“里头乱成一团。”
司酒监的造酒坊自然是官营,所有小工、酒匠俱被征召而来,众人乃是服役,并无半点好处,甚至吃饭都要自家带干粮。
没有好处的事情,谁人肯给你认真干?又兼司酒监派去总管的公事几乎一两月就一换,不是调走,就是被贬。
服役的小工两月一换,上头的官员一两月一换,彼此都不认识,往往官员又不懂酿酒,在一旁给她磨墨。
毕竟是许久之前的事情,沈念禾自己也不亲自管沈家酒坊,依稀虽然记得,其中却有些细节记不太清,此时一笔一顿,好几个材料的分量与放入的次序都把不得太准,一面写,一面皱着眉头发愁。
裴继安立在原地,看着沈念禾握笔细思的模样,眉头紧锁,又紧紧抿着唇,显然十分上心。
磨墨本就是不用动脑的事情,他手里动着,不自觉就想起了方才同林氏见面的情形,并对方说的话,与此刻沈念禾做法相比对,越发显出情真难得,倒叫他原本那郁结也消散了不少,只顾着去看沈念禾写字。
灯下看美人,与白日并不相同,各有各的好,尤其这人还是自己极喜欢的。裴继安看着看着,原本有些拧巴的神情也舒展开来,嘴角也开始带出笑意。
沈念禾写了许久,只写出两个酿酒方子,其中一个还有六版,她翻看推敲数回,实在确认不了,只好全数摊开来,指给裴继安看,道:“我家原来倒是收了许久方子,只是时隔太久,当初也没怎么认真记,已是忘了大半,只这两个与旁的不同,i一个别名唤作羊羔酒,每坛子当中要下三斤肥羊羔肉……”
她解释一遍,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道:“我也只记得个大概,想来想去,怕是记错了,只好把可能的做法都誊写出来,三哥而今在司酒监,等过一阵子熟悉了,想来可以拿去给那些个匠人看一看,挑出合用的来。”
裴继安初到那酿酒坊的时候,只略在里头走了一圈,心中其实就已经有了如何整改的想法,此时得了沈念禾的方子,虽不知道最后酿造出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却是当即就收了起来,笑道:“等酿造出来,如若得行,等我在司酒监站稳脚跟,必要叫人给你分润……”
沈念禾抿嘴笑道:“我只拿给三哥立足用的,不过若能得一点小钱,倒也好拿回来给婶娘买些盘盏用。”
她此时乃是说笑,却不晓得自己一语成谶,最后得的那却不只有一点小钱,还把郑氏三百杯子买盘盏的钱都赚了回来。
两人正是有情饮水饱的时候,坐在一处说话,聊什么都能聊出大半夜来。
裴继安只觉得今夜烛光格外柔和,外头夜月尤为清亮,哪怕是夏日的晚风都比平常来得轻柔又凉爽,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也不知道是后头院子什么花开了带出来的。
而沈念禾也觉得今次的笔尤其顺手,那裴三哥磨的墨不浓不淡,恰到好处,而他今夜的话语,也比往日更要温柔,甚至于双目似水一般情意缠绵。
两人都从未酿过酒,倒是围在一处研究了半日那六七个方子,真情实感讨论得十分认真,仿佛半桶水的自己多懂似的,等到外头更鼓都敲了三下,沈念禾才蓦地回过神来,想到那裴三哥还要去点卯,急忙催他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