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继安叫谢处耘背书,不过是拴着他的心而已,其实没有当真指望他做出什么事来。
这一趟去麻沙办事,谢处耘办得心都野了,回来之后浮躁得很,被关了大半个月之后,才好了些,不过看起来蔫蔫的,倒是有些可怜。
听得郑氏告状,裴继安就问她道:“婶娘一齐去吧。”
他问得真心诚意,同谢处耘那随口一说,全不是一码事。
郑氏心中熨帖得很,却是摇头道:“源县那一处有人要来,我在家中等着吧。”
又道:“想想办法,叫你沈妹妹一同去,若是她不肯走,我只好同她说清楚了。”
她这一番话,一半真,一半假,叫裴继安立时就不好问了,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上回去京城回来,那贴着红色纸篓里头装着的是给源县的东西,既是他们来了人,正好带得回去,省得还要托人帮忙送来送去的,又要推脱。”
郑氏面上的笑意则是收敛了几分,道:“看他们怎么想吧,便是我这一处想要给,也要看他们那一处肯收才是。”
两人一时默然。
源县乃是郑氏娘家所在,裴七郎抱石沉河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郑家都想要把她这个外嫁女接回家再嫁,劝也劝了,骂也骂了,还是没有说动。
郑氏想要给裴七郎守节,她那老娘劝不通,拿手把她狠打了一通,后头索性骂她道:“你是不是贱死的!那裴七但凡心里有一点想着你,哪里至于走到投河那一步?莫说你们连孩子都没有一个,就算是有,大把带子女再嫁的,哪里就不行了?!”
又骂道:“你老娘生你这一个,难道养你这许多年,是叫你给旁人守寡的?!你们两个无儿无女,裴七死了还有你帮着收尸,你死了连个摔盆的都没有!”
郑氏对着亲娘哭得死去活来,最后还是偷偷溜回了宣县。
她父亲对外发话,说再没有这个女儿,自此之后,多年里头两家面子上都不太好看。
先前的时候,不管裴家怎的穷,遇得三节五气、父母过寿的时候,郑氏都要亲自送礼回去,后头见她回回都被赶,东西也被扔出来,郑母便偷偷给女儿传话,叫她有好东西自己收着,裴家眼下这个情况,将来还不知道还能吃多久饱饭。
郑氏只好抹泪走了,后头只通过兄弟暗暗送些东西过去。
倒是前年的时候,郑母有一日忽然翻了急病,病入膏肓之时,嚷着要见女儿。
郑家大哥便瞒着父亲偷偷把妹妹接了回来。
后来给郑父知道此事,他年纪虽然大了,脾气依旧倔强得很,险些把儿子也撵了出去,无意中知道几个儿子曾经私下去见郑氏的事情,特地发话叫他们一个都不许再搭手,打那时起,郑家来人的次数就少多了。
裴六郎活着的时候,也劝过这个弟妹改嫁,可他到底是个男子,许多话也不好说,劝得几次,见她执意不肯,还同郑家闹成这样,差点要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只好不再多劝。
长辈的私事,裴继安不好评价,他知道郑氏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她拿定的主意,谁都说不动,也帮不上什么旁的忙,只好每次遇得源县来人的时候都避开去。
郑氏见裴继安面色有些担忧,便笑道:“你又想什么?我这不是帮你七叔守,只是我自己的意思,怎的做出这副模样?”
又打发他回院子里,道:“劝劝你沈妹妹。”
等到裴继安走了,她才低头见得手中绣到一半的帕子,出了半晌的神。
她方才的话,并不是胡说的。
其实不是给裴七守节,而是给自己在守。
世人都说曾经沧海难为水,她每每想到从前同丈夫在一起的日子,就难受得厉害。
一颗心里已经装满了一个人,怎么还好去祸害别人?
最难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过再嫁,可晚上做梦时一梦到那一个,早上起来,心里就难过得很,又怪他绝情,又怪他情痴,后头大病过一场,反而想开了。
能多留一日,也就算一日吧。
虽是不孝,对不起父母,可已是断绝了往来,也不至于叫婆家再连累娘家了。
***
裴继安站在门外,回头看了一眼,却也不好逗留,想了想,径直去找了沈念禾。
“……趁着明日我休沐,带上你同你谢二哥一同去一趟荆山……”
沈念禾把先前拒绝的理由再说了一遍,道:“正算砖材呢,时间也赶,三哥同谢二哥一起去就是。”
裴继安却是道:“还是要看一看实地,看图也好,听我说也罢,到底不同亲眼得见,你既是要帮着核算,自然得瞧瞧那堤坝、圩田修建在何处,否则岂不是比之盲人摸象还不如?”
去京城那一回,已经叫他知道沈念禾骑术很好,是以也不担心这个,又道:“那荆山边上就是河道,说是去看桃林,其实是去走河道的,我过一会去找马来,明日你同你谢二哥一同都要去,多带一双好走路的鞋,届时要看河堤的,我会同你们说一说——也带着图绘去。”
沈念禾一下子就把态度放端正起来。
她虽然觉得自己不过是算数,有数字跟式子就够了,可此时听得裴继安说了,竟是也觉得十分有道理——还是要实地走一走,才是谨慎的做法。
便再不推辞,应道:“我听三哥的。”
她此时坐在桌案面前,手中还拿着笔,桌上摆着全是散落的纸,看起来乱作一团,人倒是乖乖巧巧的,小小的脸,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