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门时,唯有白狐主还守在门口,朱华已不知去向。白狐主一对狐狸眼瞪得都快鼓出来。很快移山道人便应声来迎,通天教主与之在门口稍作寒暄,便相携入了大厅。
大厅正中摆了一方檀木桌,上面已经码好了移山道人发明的骨牌,他一进屋便高声招呼道:“通天道友来了,三缺一啊三缺一,老三你来凑一桌?”
白狐主咬牙切齿道:“我不奉陪!叫刁老四!”
移山道人道:“他刚和老七到海上勘察去了!”
白狐主道:“那就叫阿天陪你!”
移山道人道:“那小鬼怎么会!”
白狐主已经气呼呼地走远了。
一上午都听得移山道人的大嗓门,通天教主好不容易找了个托辞从牌桌前逃出来。现在已是两军对峙的时刻,也亏得他竟还有这闲情逸致推牌九。通天教主抱着猫,在侍从的带领下步入为他收拾的房间。
一进屋,狰就跳下地,“冻死人了,怎么也没有炭火?”它睃着屋角的炉子抱怨道。
通天教主敛服坐在床边,把手放在口边哈着气。
过了一小会儿,有侍从拎着一篮子木炭进来,往地上一撂,恭敬又冷淡道:“仙君,这是白狐主给您送来的炭火。”
狰跳起来围着炭火转了三圈,瞅着湿漉漉犹在滴水的木炭,愕然道:“湿炭怎么能烧着?数九寒冬的,白狐狸也忒狠了,想冻死你不成?”
通天教主道:“狐精这是要逼走我。不过他特地报上名来,还算磊落。”
狰道:“教主,你到邙山君跟前告狐狸一状!”
通天教主摇首道:“朱华到现在都不出现,定是不想见我。我为了这种小事跑去对他念狐精,只会更惹他厌烦。”
“何况,不过是些小事,狐精吓不退我。”他又道。
“怎么是小事,就你那副皮包骨,不会半夜被冻死吧?”狰一边讥讽一边叹气,“教主,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有什么好的,咱们回碧游宫吧!”
通天教主道:“我总觉得巨鳌就在这附近。虽然与那容瑾面对面时,我察觉不到气息,但像现在这种时候,我确是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若不逼出巨鳌,留他潜在军中,实在太危险了。在把他揪出之前,就是朱华来赶我,我也不能离开。”
狰道:“你若怀疑那容瑾,就直接对朱华他们说嘛,说完咱就走。”
通天教主道:“说他是奸细,无凭无据有谁信?若是不能让黄岩派的人确信我的话,就绝不能说。这就像喝药,第一次喝时有人哄你说不苦,结果被苦到后,即使以后的药真的不苦了,你也不会再相信。所以我的话若不被他们相信,即使以后拿出可靠证据,也照旧会被怀疑。”
狰道:“教主,那你打算怎么办?”
通天教主起身道:“狰,你冷的话,就去移山道人那里吧。他那里还有甜枣糕喂你。”
狰愣道:“你去哪?”
通天教主道:“出去走走。”
狰道:“我陪你去!”
通天教主笑道:“你不想吃甜枣糕?”
狰正气凛然道:“你去外头吹风,我怎么好跑去吃甜枣糕?”
通天教主道:“好,那你就隐去身形在后面替我看着,别让人跟梢。”
通天教主出了行辕,满目尽是皑皑积雪,但也并不比没有炭火的屋子冷多少。北风吹得紧,他玄色道袍的广袖和外面罩着的薄纱衣被风鼓起,如同翩然而舞的蝶翼。
这座岛的地势是东高西低,涨潮的时候,西岸就会被海水淹没,是以东半岛植被繁茂,村落大多聚集在此;而西岸则多是些礁石泥沼,寸草不生。
通天教主来到西岸,登上一座竦峙的礁石。北风猎猎,水波澹澹,四下地势尽收眼底。通天教主的袍襟被吹开,衣袂凌风,乌发拂动,幽深的眼瞳中似乎又透出了昔日的那份傲气凌人。
只见他眉头略舒,似已拿定了主意。眸光一动,周身便骤然涌起千道气流。一瞬间,海水发出了咆哮,而泥淖中的礁石一块块凌空而起。巨石在空中往来飞移,其落地之处看似漫无章法,实则却布成了一个阵法。
阵法初成,通天教主用结界将其藏起。此时已是暮色四合。暗淡的晚光中,碣石上负手伫立的人影晦暗不清,只能依稀辨出修长的轮廓。狰蹲在远处望着那人影,恍如隔世般,想起他当年登上紫芝崖,俯瞰整个广袤的中土平原时,那份挺拔卓立,孤傲不群的风骨。
那时整个天下,他都不放在眼中。然而封神一战,他痛失了一切后,那颗高高在上的心仿佛一下子变得很小很低微,身边的每个人都让他无比珍惜。狰曾以为他的傲骨早已折断,现在才知道并没有。
仅仅是因为那颗心曾流过血,所以变得温柔了。
而他那绝不畏惧天数,绝不同流合污的清风傲骨,其实从未有一丝改变。
狰知道,虽然自己总劝他不要管闲事,不要蹚浑水,但如果道人义无反顾,自己必定誓死追随。
碣石上的人影已经消失,狰舔了舔爪子,也不再唏嘘,乐颠颠地跟随而去。
通天教主与狰方到行辕,就见得里面火把冉冉,听得靴声橐橐。待通天教主走进去,见一队士兵围住地上一人,黄岩派的门人也都在旁边。
而地上那人,面朝下趴着,穿着脏兮兮的红罗裙,是个小女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