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陈荣秋说:“倒是不觉得您日理万机了。”
王衢也没二话,陈荣秋撂下电话没多久,那头消息就传过来了。
陈荣秋看了一眼,把手机调了静音,感觉指尖有些凉,就把手放进了大衣口袋。
校园里人不多,有男生踩着滑板与他擦肩而过,他侧身让了让,顺势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砖红色建筑。
冬日校园的凛冽气息多年如一,走在其中难免回忆扰人,陈荣秋也无法逃过。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晏西槐。
他曾经认为,时间可以治愈一切无法言说的内心,却没料到他躲开了撕心裂肺日夜煎熬,涓涓细流无声侵蚀,是因为那无法言说已经成为支撑他运转的一部分,成为他的一部分。
如同呼吸一般,不起眼,但不可缺。
他处理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偏偏对这件事束手无策。晏西槐不属于陈荣秋所熟知和经营的那个世界,他安然存在于另一个世界,陈荣秋曾经得以进入,最后被迫离开,到现在他仅是一位过客,只能匆匆回顾,难以驻足停留。
但时间磨不断,距离可以,他这样想。
陈荣秋不紧不慢地找到教室,在门边驻足。
他尝试去听里面的声音,听来听去却发现耳中尽是自己的心跳声,陈荣秋苦笑,干脆背靠着墙,双手c-h-a在大衣口袋里,抬头去看顶窗投下来的天光。
远方的塔楼被顶窗捕捉,送到陈荣秋眼中,他注视塔尖,耳边渐渐传来一墙之隔的授课声。
音色醇得像酒,带了几分笑意,讲德国的社会保障,是他熟悉的、似曾相识的声音。陈荣秋甚至能想象这声音的主人是如何倚坐在桌边,漫不经心地侃侃而谈;他讲课总是容易将话题向四面八方发散,到最后不经意一伸手就将线索扯回最初的主题,四面八方环环相扣。
陈荣秋很爱听。
无所谓他讲什么,课堂上、生活中,陈荣秋总爱听晏西槐说话,听他讲“社会福利的发展史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个国家的发展史”,听他闲谈自己的车半路罢工,有个好心的同学借给他一辆自行车,哪怕是最后对陈荣秋说的那句“你应该回去”,也让他记了五年,生不出丝毫负面情绪。
但现在晏西槐要结婚了。
接到消息是约三个月前,京城,他与秦蓁第一次正式见面。陈荣秋赴会之前已经有所考虑,上面对他的婚姻状况非常重视,这次也是领导牵的线,他没法推辞,更何况处于他这个位置,未婚就是阻拦他往上走的一块拦路石,必要的时候他会考虑结婚。
但王衢的消息似乎是踩着点,在陈荣秋借口起身去结账的时候发了过来,当着店员的面,他只看了一眼,而后平静地签单。
他回去的时候秦蓁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荣秋这才愣了愣,意识到他自以为云淡风轻,其实从刚才开始就是在强作镇定,勉强得连不相干的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于是他笑了笑,说:“家里出了点事,我先送你回去吧。”
深埋在身体内部的感情总是会在人们将它遗忘的时候跳出来给出致命一击。
陈荣秋在几天后委婉表示了自己的拒绝,随后回到江城,开始准备出境申请。只有他自己知道,支撑他如今站在这里的是近三月不曾停歇的冲动,和背后一份又一份的陈述报告。
而此时背靠着墙,他松了一口气,一墙之隔的另一侧,晏西槐的声音是安逸宁和的,如同他的生活,那里面不应该有陈荣秋,他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陈荣秋站直身体,回头看了看身后关上的门,沿着来时的路慢慢离开。
天气y-in沉,乌云压得很低,大雪将落未落。陈荣秋在路旁驻足,抬眼望向远处的塔楼,那个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钟声,风扬起他的衣摆,而他平静地注视着那座楼。
多年前也是一个这样的冬日,满目萧瑟,晏西槐从那座石砌的古老建筑中出来,恰好对上陈荣秋的视线。
或应说陈荣秋的视线一直平静地等待捕捉晏西槐的目光。
——他静立在路旁有一段时间,大衣线条流畅,而他身形挺拔如同一颗雪松,眼神是坚韧而平和的,晏西槐在楼上窗边讲课,余光里就是他的身影,如同一尊栩栩如生的塑像,伫立了近四十分钟。
惯例要多说几句的prof.yan今天准时下了课,他的学生大多认识陈荣秋,三三两两离开时便笑着向路边的他问候,陈荣秋微笑回应,等晏西槐最后出来看向他的时候,陈荣秋眼中还有未散的浅淡笑意。
晏西槐向他抬了抬手,走到他身边,两人彼此无言,并肩而行,步行离开了校舍范围。
“论文已经通过了评审。”身侧有自行车驶过,晏西槐虚虚抬手一挡,打破沉默,“回国之前可以放松一段时间。”
陈荣秋却转头看另一侧:那是一间小酒馆,他们正巧经过,学生们对这个地方都不陌生,酒馆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叫“共和国”。
陈荣秋于是笑了一声,“你还真是理智过头。”
为陈荣秋是否应该回国,他们僵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矛盾浮出水面,是在陈荣秋论文架构成型,离开服务了多年的npo,开始整理过去的田野笔记的时候,或者说两人多年来心照不宣地忽略“将来”的问题,任由它如同一个定时炸弹被浅浅掩埋,自欺欺人地当它并不存在,同时等待着它某一日的突然爆发。
晏西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