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烨霖,段司令。”
倒抽了一口气。然后憋住,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过了很长的一分钟以后,才哗的一下喘出来。
许杭退了两步,胸膛可见得起伏,他先如木头人一般定住,只有眼珠子左右颤动,牙关轻轻地打颤,然后突然一眨眼,满张脸的肌r_ou_都抽动一下,拨开袁野和士兵就往外冲。
跑出去的第一步他就跌倒了,他太虚弱了。
“许杭!”
袁野忙把他扶起来,许杭又挣脱开,继续往外跑。他踉踉跄跄,一路不是扶着墙扶着门就是扶着树干和石柱,他可笑和荒诞的造型,以及边跑边流淌血迹的足迹,都让清理绮园的士兵吓得左躲右闪。
是吗?是那个段烨霖吗?
不行,他不相信了,得要亲眼看看才可以。
他根本无法好好走出去,像蛇行一般,扭扭歪歪,好几次差点和人撞上,这才终于跑到了门口,绊住台阶,膝盖磕在石头上,整个人又扑在地上。
一抬头,他听见蝉衣边哭边笑,从门外跑来:“活了活了!当家的!我就说段司令不会死的!”
在地上用力一支撑,许杭拼了最后一口力气死活是站起来了,终于跑到了门口,在迈出去的前一瞬间,停住了。
仿佛世界暂停,万籁俱寂。
门外,段烨霖站在那里,虽然不是军装笔挺,而是头上带伤,身缠绷带,东一块西一块脏兮兮的,可是他喘着气,眼窝深陷,但是眼神真挚明亮。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但求相思不相欠,便胜过世间万千。大概就是现在这个意思。
段大司令从战场上完手完脚活着回来可不是什么奇迹,只是有人用他的牺牲换了段烨霖的大义。
这个人,就是段战舟。
在井道的时候,段烨霖抽完烟就觉得舌根麻麻的,一下子就浑身都动不了了,眼睁睁看着段战舟跳下井道,在自己身上五花大绑,还捡起烟头笑着说:“对不住了,哥。”
他在雪茄里下了麻药。
段烨霖当然想阻止他,可是有心无力,只能任由着自己被士兵拉出井道,最后一眼看着段战舟的时候,他的遗言只有七个字。
“我只是想丛林了。”
随后,爆炸,毁灭,结束战争。
再后来,遇到袁野,反戈一军,安然无恙站在这里。
世事变化就是这么无常。
他们之间只有一道门槛的距离,许杭不敢跨过去,他现在就穿着一身戏服,他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入了牡丹亭的剧本,谁游园谁惊梦,一切形同虚设一般。
其实段烨霖也觉得很不真实,他有一点点惊讶地看着许杭。
刚才进去绞杀的士兵出来跟他说许杭血杀绮园的场景时,他觉得不可信,可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浴血的姿态不会比曾经上战场的自己好到哪里去。
怎么这么狼狈?
他的头发都被血粘在脸上,一绺一绺的,嘴角挂着血,胭脂化掉滴落的样子像是哭出了血泪,他的脸是那么白,虽说是敷着白粉,可也看得出他此刻历经大悲大喜之后惨淡的面色。
他就连站着都摇摇晃晃,眼神哀楚。
下意识地,段烨霖开口了。
“谁伤你了?”
第一反应还是关心,看到许杭受伤,他就会突然忘记了其他所有。
像是有人把还会跳动的心脏扑通一下给自己塞回了胸膛,许杭觉得一阵温暖血液从心脏开始流向他冰冷的四肢百骸,这才开始活过来。
看到许杭没有回答,段烨霖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然后视线一转:“没事,我没有食言,我记着我发的誓言,我不会踏进金燕堂半步,也不会靠近你……”
啪嗒。
本来一点水滴落在地上是没有声音的,可是此刻在段烨霖耳中,清晰得像空旷山洞里的回响。
他直直地看着许杭,惊讶地、震撼地、触动地望着他面前这个遍体鳞伤的人,两只眼睛像一泉干涸太久终于鲜活起来的泉眼,随着眼圈外一点红色泛起,终于落下泪水来了,顺过脸颊和下巴,把妆洗了几分,露出他的本来面目。
许杭哭了?他真的在哭?
段烨霖消化了很久这个消息,以至于他僵在原地,嘴巴微张,连嘴角的烟头都掉了。
眼泪是如珠如玉,源源不断,在眼窝里蓄满,凝成豆大再溢满出来,很快又积满,不断冲洗着前一轮的情绪的痕迹。
许杭垂着泪,往前迈了一步。
他迈出了门槛。
他像祝英台扑向梁山伯的坟墓一般,投进了段烨霖的怀里,张开淌血的双臂,勾住了段烨霖的脖子,用自己的脸颊去贴段烨霖的胸膛,他要听,听那躯壳里传来的活着的信号,一下一下,孔武有力。
段烨霖的手悬在半空,突如其来的温存让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去迎接。
然后他就听到怀里的人开口了:“烨…霖,我疼……”
段烨霖的心被羽毛亲吻了一下。
他不敢相信,许杭在同他埋怨,用这么哀怨情长的口吻,让他心痛又让他心动。
现在的许杭像一个跌倒了求人哄的孩子。
“…少棠?”
许杭因泣而气短,一句话说得有气无力:“我来找你……这样就不算是违背誓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