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伤得不轻,那一刀直陷胸口三寸,且距离心脏颇亲近,在鬼门关前徘徊了好一阵,饶是请了城中最有名望的大夫,仍花了一番心血,才将她救得活转。
清醒过来的时候,檐外月明风清,映照得满地花光,飒飒晃个不停。
恍惚之间,不知今夕何夕。
他淡淡问:“为何代我受那一刀?”
那夜出奇的好月色,月华里透了进来,映得他整个人分外悠远,明明近在咫尺,却给她并非人间的错觉。
今时的何望舒已多了从容,抬头静静地凝望他冷漠的眉眼:“我为何替你挡刀,你不知道么?”
他似凝眉思考了半晌,声音难得的颇诚挚:“哦,我想起来了,你好像说过思慕我来着……”
从望舒的神情看来,她很想吐血。
南旷微不再多言,俯身将她扶起,倚在绣花靠枕上,从丫鬟手上接过晶莹如玉的瓷碗,道:“我喂你吃药。”
他拿着小匙,舀了一口暗沉沉的药,放在她唇边,那药刚熬出来,烫得惊人,他竟不知吹一吹,可见此人一生之中,这是第一次喂别人吃药,望舒却未察觉烫,抿着嘴一口口喝了下去。
高高在上的一城之主亲自喂她喝药,这是何等荣宠?
她已经觉得有些头晕,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让她愣了神,他喂她服药完毕,凝视了她一会儿,方才曼言道:“何姑娘,我愿娶你为妻。”
他说得冷静又平淡,仿佛只是处理一份寻常的公文,然那句话于她,何等动魄惊心。
莺七如此想,因她看到何望舒的纤纤素手蓦地抓紧床沿,久久不曾松开,她那样久经训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刺客,为这么一句平静的话,倏然动了颜色。
她的确打定了要嫁他的主意,也做好了路漫漫其修远兮的准备,但实在不曾料到,他竟答应得如此爽快,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结结巴巴:“你……你说什么来着……”
他忍不住带了些笑:“我说,在下愿娶你为妻,不知姑娘同不同意?”
她虽是个优秀的刺客,终究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女孩儿,突然间听到心上人亲口许诺,满心都是羞涩,那时她不懂娇羞是个什么东西,只知道低下了头,双颊霞涌,连雪白后颈都沁上珊瑚之色。
他想了想,续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莺七忍俊不禁,扑哧一笑,想他真不是一朵普通的奇葩,都向人家姑娘求了亲,还不知她闺阁芳名。
望舒的嘴角也不禁抽了一抽,半晌,细声道:“何望舒。”
可惜不能告诉他,她其实叫莹姑。
他目光映入她眸子深处,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名字。望舒,我想娶你为妻,你可答允么?”
她怎么可能不答允?只是喉咙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她原本不是个有心机的姑娘,为着他才这么费尽心思。倘若换做别的女子,听到意中人亲口求亲,只怕早已喜极而泣。她一生之中难得有流泪的时刻,上一次落泪还能追溯到她爹爹去世,此番却眼泪簌簌地直向下淌,她想真是丢脸,说到底,她除了一身好武功,也不过是这世上一个平凡女子。
他含笑瞧着她,伸手替她擦去眼泪:“我知道你心情激动,先别急着哭,你肯不肯答允我?”
她许是惊喜得过了头,居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没什么经验。”
他从头到尾打量她一番,施施然道:“求亲之事,我也没什么经验。”
第9章
城主大婚,普天同庆,一切事宜俱是极尽奢华,满城俱是裹在大红色中,喜庆之极。何氏费尽心思才将望舒嫁入城主府中,家族地位随之上升,嫁妆也就加倍地丰厚,叫南旷微见了,很是满意。
拜过天地之后,新房中喜烛高燃,盛妆的何望舒坐在床沿上,那时的夜极静,静得她听自己的呼吸,也如同月下汹涌的怒潮。
良久,听见新郎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自回廊那侧而来,仿佛有星光流连在他衣袍之上。
莺七正看到大红衣裳的南旷微挑起何望舒的盖头,想着今日莫非要开开眼界,看一场活色生香的春宫。
师尊虽是个吊儿郎当的浪子,但对众弟子却管得严,她在太华山上,尚未有这等的好运气,此刻似乎撞了大运,正睁大了眼睛不敢稍瞬,准备好好观摩,哪知南旷微不动声色地用袖子覆上炼魂珠,从容道:“非礼勿视。”
莺七暗暗咬牙切齿,但鉴于自己是个姑娘,脸皮虽一向不算薄,但总不太好意思逼着他把袖子拿开,只得作罢,本还想着要不要装个羞涩模样,一气之下却给忘到太华山去了。
南旷微的袖子覆得太久,莺七含蓄再三,终是忍不住提醒道:“南城主,非礼勿视已经过去啦。”
南旷微瞥了她一眼,又略等了一等,方才缓缓移开袍袖。
岁月流逝似白马过隙,在这顷刻之间,光华璀璨的炼魂珠里,白马已不知过了多少次罅隙。
两年来望舒深居简出,只以夫郎为重,昔日连杀数十人,尚且淡定得很的女刺客,学会了刺绣养花,逗鸟扑蝶,渐渐晕染出浓丽娇软的儿女情态。
莺七身为局外人,实在难以分辨,南旷微对望舒,到底是真心相待,还是逢场作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