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陵却只摇了摇头,没答话。可嘴里的一口腥甜却是再压不住了,他当了两个小辈的面,吐了出来。
躬了身去,正看见羡之先一步挡在了陆岐的身前,这才像放下了心般,抬袖拭了嘴上的血,咳了两声后,又兀自打趣道。
“亏得这天黑,瞧不见。”
“陆岐。”羡之替谢陵拍了着背,才将陆岐拉到一边,轻声道,“回居衡找下父王吧。”
陆岐闻声点了点头,未曾犹豫半分便跑了出去。
谢陵看着陆岐离去,问道:“他去何处啊?”
羡之正要答话,却听谢陵又抬手摆了摆道:“走了也好,总不能让他瞧着我一直吐,这孩子啊……倒是听你的话。”
却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陆岐的身世,羡之是知道的。羡之眼里的情意,也不止当初谢无陵所估计的那般,反而要深得多,就像……就像谢无陵当初看赵祚的眼睛。
活得太清明总是不好,人若能一直不听不看不闻,该多好。
谢陵本来该说的后话并没有说下去,他又大喘了口气,压下了喉咙的痒意,正色道:“你呢,要问什么?”
月光落在谢陵一身黑袍上,倒显得他的脸色更苍白,苍白得令人心惊。未被拭去的一道血还留在嘴角,倒更像是这残垣地的一缕游魂。
“雍国公府里的事。”谢陵抬眼看向了羡之,也正对上了羡之的眼。
当初在雍国公府的这段,羡之并不知晓,谢无陵和赵祚曾经都未同他解释过,现在自然也不必知晓。
只是谢陵回绝的话还没出口,便被羡之抢了先。
“师父自进府,手便在抖。我以为是冷,可方才我替师父顺气,师父的后颈,是汗。羡之没有祁先生的眼力劲,不知师父得了什么病,但羡之跟着师父十年,还是猜得出,师父现在是惧这国公府。”
羡之向谢陵逼近了半步,轻声惑了句,倒是把曾经谢无陵的模样,学得了十成十:“师父,究竟在怕什么?这国公府,有什么可怕?”
“有。这府,吃人啊。折了所有人的傲,我师兄当年啊,倒真是煞费苦心了。把一盘死局,盘活,如今呢。”
谢陵轻哼了一声,道:“又自己给自己找了个死局待着。唉,莫说莫说。”
谢陵摆了摆手,又迈了步子,朝院里的石凳去,同是夏夜,却是物是人非了。
“你一定要听?”
“要听。师父的那件戏服,师父肩头的伤,羡之都想听。”
“那便得由王丞相乞骸骨时讲起了。那时,你也不过四五岁模样?”
“是,那时羡之尚幼。粗识几个字,还在跟着父王和母后来国公府时,专门带给了师父看。”
谢陵抬首,四顾了这满庭的月华,若不是身后是化为灰烬的屋舍,或许他还当以为自己是曾在这里住过那个fēng_liú郎君。
“王丞乞骸骨,折子递上去的当夜,先帝便召了他入宫,彻夜长谈。后两相之位悬空。御史台曾被王丞一直压着的几道折子,一夜之间到了先帝桌上,先帝一月之间,先后罢黜了六部官员共十位,缘由多是贪赃枉法罢了。”
“羡之曾在上朝起居注里看过这段,可听旁人说罢得都是问王党,树倒弥孙散,也是意料之中。不过皇祖父仁厚,于是未要他十人的性命。”
“非也,六部官员十位,四位出自工部,其余各部不过一二人,雍国公当初受圣上旨意,行走的是哪个部,羡之可还记得?况十人之罪,岂是帝说赦就赦的。”
“工部。这是拔的……大皇叔的牙?”
“不,是警告,到底雍国公是他的长子。他是王,却还是父王。”
人呐,总是偏心的,饶是先帝,也亦然。他把他所有的宽宏大量都给了他这个嫡长子,一分都不肯施舍给别人。
若是当初谢无陵选的是雍国公,可能他的这条路好走许多吧。
“之后呢?”
“个中权术,你自幼便在我身边学,你还猜不到吗?”
“所以师父来扶风,是让大皇叔站到风口,王丞相离朝,是让先帝的那把刀悬在皇叔头顶。而我父王才是最后那根压死他的稻草。可是父王却被罚了。中间生了差错?”
惠玄人在昭行,算得尽这盘棋的结局,却算不尽人心。
人心带来的变数,总是骇人的。
“不,不只中间,从开头,便错了。错得离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说 陆岐好久没上线了,雍国公府 陆岐e还没出生
为了让他上个线 我就写回来一下。下一章又要回去了。
造作:寡人,什么时候能有句台词啊?
谢50:来,亲亲不需要台词。
第39章 践行小谈
错便错在了惠玄错估了雍国公对谢无陵的需要,不单单只是追名逐利的需要。
行令宴后,谢无陵的画,也让雍国公的名声大噪,不知何时街巷里流传起了“昭行之士,天下之势”的话。
而谢无陵在行令宴上做的那幅“青山独行”的图,一时间被各大权贵士族竞相争来。
有人夸这谢无陵惊才,有人却疑这不是谢无陵亲笔,有人喜这风骨萧然,有人却道此景落寞。
然当这幅图最后到赵祚手里时,他看着那图上远山叠连,竹林立山脚,幽篁得曲径,曲径上得一灰白衣衫的寒士背影时,嘴角却不自觉地勾了勾,成了一抹笑,良久才言,这图,满情。
而王丞相于行令宴那月月末,上书乞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