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下,似乎还是逃不过这孤星的煞气,居然会遇到令人目瞪口呆的异兽火麒麟,继而死得不明不白?
步惊云忽而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似乎响起了无数声音,似是当年街坊邻居的私语声,似是母亲临终前的质问声,似是霍步天一句句的夸赞,又似是师父一声声的关怀……还有自己内心的声音,振聋发聩——他们都死了,被你害死的,为什么你还不死?为什么你还不去死?
“云儿……醒醒,云儿……”仿佛天边飘来的声音,如此温和,又如此熟悉,把步惊云飘散的思绪拉了回来。
步惊云凝神看去,眼前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师父的脸,近在咫尺,依旧挂着熟悉的浅笑,眼神深邃而柔和,轻轻地唤他——云儿……
步惊云过了好半晌,才艰难地开口叫到:“师父……”
凌傲天好不容易从激流漩涡里脱身,爬上岸来,就看到步惊云呆呆地怔立着,双眼失了焦距,思绪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凌傲天心想这孩子怕是给吓到了——也难怪,他自己虽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给站在面前犹如洪荒巨兽般的火麒麟惊了一番,更别说步惊云了——凌傲天这样想着,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丝柔软——果然,不论步惊云平时是如何的处变不惊,始终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罢了。
于是凌傲天轻轻地走过去,扶着步惊云的双肩,柔和地把他的思绪从天边给拉了回来。看到步惊云的双眼终于慢慢地从涣散的状态恢复过来,凌傲天温和地说:“好了云儿,已经没事了,师父在这里。”
师父在这里……步惊云看着眼前的凌傲天,他从来也没见过如此狼狈的师父——不得不说,像凌傲天这样注意形象的人很少会出现如今这种状况——此时的凌傲天浑身湿透,发梢还在不住地滴水,面色灰白一看就是受了内伤,身上原本的绛紫金龙外袍早已被烈火焚得一干二净,只剩一件浅灰色的内袍,正是那件北极冰蚕丝混合深海寒铁外加石棉布所制的防火衣,此时也有多处被热焰烧的漆黑。
步惊云一时只觉得百感交集,失却了平日的冷静自持,张口便说:“云儿……想一人离去。”
凌傲天心里大大惊讶,完美无缺的表情都差点挂不住了,瞪大了双眼错愕地说:“这是为何?”
凌傲天心里惴惴不安,不知原因,心想难道是当年的事被步惊云发现什么端倪?没理由啊,昨天还好好的——难道是今日的事出了什么纰漏让他对我生了怀疑?不可能啊,一切都是很顺利的,就连火麒麟的一切都在算计之中,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凌傲天一向运行良好的大脑差点陷入当机状态,心下只在瞬间就闪过无数念头——怎么办?若是他真的和我离心……不若趁他还未成势下狠手除之?可是……可是今天完全未作此打算,如今不但自己是有伤在身,之前也早把暗卫遣走,主角的命运一向强悍,一击不死是后患无穷——而且一旦动手必然从此势成水火再无转圜余地,多年的情分也必然烟消云散,那这么多年努力岂不白费?凌傲天压下心中不可克制的一丝不忍和心痛,凝目看向步惊云,想要从他眼里看出些端倪来。
孰料步惊云的回答大大出人意表,他只是目光黯然,语气沉沉地说:“我是不祥之人……”
凌傲天一下子仿若被重锤击中心口,怔怔地说:“你说……你说什么?”
步惊云低下头,似乎整个人都被悲伤笼罩了,他幽幽地重复道:“云儿是……不祥之人……”
凌傲天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他从步惊云的眼睛里看到了自责和悲痛,方才明白原来步惊云是把这一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是认为,自己是为了救他被火麒麟所伤?抑或者,刚刚他以为自己掉进波涛中死掉了?凌傲天有点想要哑然失笑,却又觉得心里沉重无比——这样的一份真情与信任,实在是太沉重了——虽说这就是凌傲天一开始想要得到的结果,让别人为他卖命送死都心甘情愿甚至感激涕零——可凌傲天毕竟不是完全冷血的怪物——他是一个人,他也有心。
凌傲天把步惊云揽向自己,紧紧地拥住了他——拥住了这个十四岁,已经只略比凌傲天矮上一点点的少年,拥住了这个外表冷似坚冰而内心柔软敏感的少年。
凌傲天紧紧地抱着步惊云,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说:“云儿,师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你完全不必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在自己身上——这整件事情和你没半分关系,你也更加不是……什么所谓的不祥之人——师父从来不信这些,所以你也不需要再去想这些愚昧世人虚无飘渺的说法。”
步惊云把下巴抵在凌傲天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同时一言不发。
凌傲天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接着说:“傻孩子,就算你走得远远的,就不是师父的徒弟了?还是说,你决定不要认师父了?”
步惊云的身躯略微地震了一下,凌傲天轻笑了起来,掰过他的肩膀,望进他漆黑的双眸里,淡笑着说:“这些以讹传讹的东西完全不需要去相信,你我一辈子都是师徒,这是剪不断的关系,再多想什么也是无用——再说了,这次的事本是师父让你来的,遇上这等异兽也全在意料之外,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步惊云定定地看着凌傲天的眼睛,从那里面看见了慈爱、安慰、疼惜等种种情感,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