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橘子呀。”
玛莉亚从手提包里拿出了手绢还给了她,手绢上面喷了点香水,茉莉香味扑鼻。
杨妙伦将手绢掖在衣襟缝里,道:“玛莉亚小姐有心了。”
玛莉亚笑说:“应该的。昨天还以为会在尹公馆见到密斯杨,手帕我都带去了,结果却没见到。”
杨妙伦拿了个烟灰缸放在大腿上,人向后仰,微笑着回道:“我和尹家不熟悉,还要托玛莉亚小姐给尹四公子带句慰问了,节哀顺变。”
她借此问起了尹家昨日丧礼的情形,玛莉亚对她是有问必答,枯云不想参与进尹家的话题里,每逢玛莉亚寻求他的补充和说明,他都应声带过,专心地剥橘子,将一瓤瓤橘子放到桌上去供两位小姐取用。
杨妙伦吃了一瓤,抬抬右脚,用高跟鞋尖碰了碰枯云的裤腿,问他:“小东西,你要搬家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要不是昨天黎宝山也在,我还以为是谁要把你家搬空了呢。”
“啊?法米你要搬家了?要搬去哪里?”
枯云回答得还是很应付:“愚园路。”
杨妙伦奇怪:“你的租约还有两个月才到期吧?怎么突然想到搬家?”
枯云道:“还不是之前那个花痴,把我弄烦了。”
“我听老陈说他已经很久没出现啦。”杨妙伦说道。
“什么花痴?”玛莉亚听得既糊涂还很不高兴,她的法米有事情没有让她知道,她觉得委屈。枯云和她道:“之前有一个不三不四的人总是缠着我,我胆子小,怕了他了就不想继续住了,那几天去苏州也是因为这个。”
玛莉亚追问说:“那现在房子已经弄好了吗?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是什么样的公寓房?”
枯云本不愿这么早就把自己与黎宝山同住的事告诉她,不过他与玛莉亚三天两头玩在一起,不是电话联系就是互相登门,早晚会被她发现,与其藏着掖着引她遐想乱猜,不如直接明说了。
他遂道:“不是公寓房,我搬得急,暂时借住在黎家。”
“黎宝山家?”杨妙伦抖落烟灰,得到枯云肯定的答案后她再没出声,只是看着他。枯云对她笑,手伸进了裤兜里想掏盒香烟出来,这一摸让他摸到了隔壁的房门钥匙,他正愁在杨家待得有些无聊发闷了,站起来就说:“正好我带了钥匙,我去隔壁看看还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忘了带走的。”
杨妙伦道:“可那个花痴已经不来啦,你不打算搬回来吗?”
枯云道:“还是算了,我怕他过几天又惦记上我,黎家很清静的,白天比这里还静,出脚也很方便。”
玛莉亚推开了把白象牙的扇子,眨着眼睛看枯云:“听说愚园路住了好多电影明星,法米,你有见过谁吗??”
杨妙伦哈哈笑,手拿着烟灰缸,一条胳膊挂在了椅背上,道:“霞飞路明星也多啊,电影公司就在附近,这个时候,说不定正导演编剧在楼下咖啡厅商量剧本呢。”
玛莉亚点子多,听说后明里暗里地怂恿杨妙伦和她一块儿下去碰碰运气。杨妙伦心底本就存着个明星梦,玛莉亚才抛出个暗示的眼神呢,她就接了招,只是她有心在玛莉亚面前端架子,非得等玛莉亚好一通说她才将屁股从椅子上挪开,和她下了楼。
枯云别过她们,钻进自己先前的寓所踱了一圈,没找着什么可带走的东西,反而是看碗柜里的一堆锅碗瓢盆很不顺眼,他想了个主意,从衣柜里拽了张旧床单出来,将这些东西全都包好,扎成个大布包,搬下了楼。
公寓楼后头走过两个街区有个大垃圾场,枯云力气小,体力也很不济,累死累活地到了垃圾场门口,把大布包往门口一搁,调头就走。他虽已经气喘吁吁,满身是汗,但是他的步伐并未因此放慢,反而越走越快,仿佛是在路上小跑,极力躲避着后头的什么洪水猛兽。
上海无疑是座充满新鲜的都市,枯云也是很爱在上海看新鲜,逛马路,追寻些新式的人物,新式的玩意儿的。可唯独来到脚下的这片街区,他对此地的一切漠不关心,不想看,不想听。他从前曾无意踏进来过一次,眼睛往街上扫了一圈,见到满大街的俄语招牌,他脑门发胀,拔腿就跑了。后来和人一打听他才知道这地方是白俄流民聚居的街区,三步一家火腿店,真假火腿掺着卖。街上有些俄国居民从前在东北牧民中间做以物易物的生意,正经的是那盐巴枪弹换皮子,不正经的是拐了漂亮的牧民女儿就跑,所以路上总能看到高鼻梁大眼睛小脸蛋的混血男女。这些人都长得和枯云像极了,但他的容貌放在他们中间仍然是数一数二的漂亮,只是变得不再稀罕,不再少见。恰恰是这些相似脸孔的频繁出现让枯云难以忍受,他逃难似地在路上埋头狂奔了起来,一路横冲直撞,眼看就要跑回霞飞路了,他更为急切,一不小心撞上了个身形臃肿的女人。女人身上搭了件破斗篷,两人撞到一块儿,那斗篷从她肩上滑落,扑落到了地上。枯云忙捡起来拍了拍上头的尘土递回给那女人,女人肩头趴着一个小男孩儿,不知怎么大声啼哭了起来。那女人行色匆匆,既没骂人也没道谢,更没拿正眼瞧枯云,她的眼神在街上乱窜,接过斗篷重新盖在了孩子身上,哄着他就走开了。
枯云盯着女人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这时他的视野里忽地冒出一道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是个男人,走在街对面,瘦长,佝偻着背,大衣的衣领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