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画满图形的纸张、零零散散的算筹。
赵梓紧紧握着那块题牌。
——答曰:城径二万四千步。
他算出来了,可是他不明白。
甲乙二人俱在乾地,乙东行三万二千步而立,甲南行六万步望见乙。
相距数万步,如何还能看到对方?
赵梓又花费了整整一天,在想这“二万四千步”。
在外等候的张贤突然看见赵梓从屋内冲出,如癫狂一般跑出了宗正寺,不知去了哪里,直到酉时才回来。
赵梓满身尘土狼狈,笑得释然而绝望。
径长二万四千步的一座城。
不在别处,正是皇城。
这是他们这些人脚下的皇城,却是长丰帝心里的皇城,普天之下,再没有人比李少微更了解这座城。
赵梓终于明白了。
少微送给他《缀术》,指点他《测圆海镜》,只是在告诫他:
这题你解得出,却守得住吗?
两日后,威王李延晖从弦州拔营回京,要给皇兄治丧。
赵梓捧出玉玺,入长庆殿,在年仅七岁的李延悯身后,以天子令摄政。
威王被拒在城外。
此举引得许多文臣口诛笔伐,佞臣之名几被坐实。
然而赵梓浑不在意:“陛下临行前将这朝堂托付于我,既然我无论如何都是错,那么总有一种方法,能教我堵住天下人的嘴。”
只手遮天。
短短半月,他杀了五名将领,囚了十数老臣,整个朝堂在他的镇压下坚固而死寂。
当张贤把密信递给他之时,赵梓的手微微颤抖了下。
信上只有寥寥三个字——
帝归京。
张贤咬了咬牙道:“赵大人,只要您一句话,这三个字便永远不会出现在史书之上。”
赵梓看了看他。
这些人的眼睛与他一样,里面都是权欲,权欲溺人,也可救人。
可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个解出他的题的少年,再不会费心寻他,对他笑说一句:“原来你就是赵梓啊。”
他给他出了道终其一生也无可解的题。
“他若回来,这一切就不复存在了。”赵梓冷静地说,“他若不回来,死的人不会白死,储君仍旧是储君,你我皆大欢喜,千古留名。”
“正是!”张贤激动得双目放光。
“所以,我怎会让他回来呢。”
华苍领兵,八万护国军兵临城下。
威王也好,赵梓也罢,都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
“不可能!我们不可能失手!”张贤难以置信,被拖拽下去时都恍若梦中,“皇帝死了!皇帝真的死了!我要做大官了!”
“赵梓,在北津渡,你真的有机会隐瞒世人杀了我。”少微垂眸望着跪在地上的赵梓。
赵梓一句也没有辩解,只奉上了那块题牌。
题牌上没有答案。
赵梓被带了下去,听候发落。
少微叹了口气:“可是他没有。”
赵梓所为,恐怕史书不会懂,世人也不会懂。
廷尉署最终没有判定赵梓谋反。
少微念其为五皇子恩师,护佑五皇子颇多,贬他去督造皇陵。
临行前,赵梓去看望了沈初。
沈初失了一臂,却仍未放弃抚琴。
赵梓与他告别:“若我还能回来……”
沈初似乎不需听完他的未尽之语,笑道:“好。”
他单手扫弦给他送行,弦音单调,他便唱给他听——
年少风云多气节,横剑跃马,笑指冠盖,驰骋边塞不言家。江河倾世下,抽刀断山塔,步青霄拟把蟾宫掣,一代豪侠……
他们仍是当年并肩出征的少年郎。
少微的毒虽然解了,但落下了遗症,双眼视物的能力每况愈下。
这五年来,他看东西会突然模糊,有时晚间点着灯看折子,常常感到异常酸涩刺痛。
太医和江顺专门为他调制了敷眼的药布,每隔两三日便须药敷调理一次。
长庆殿侧殿置了软塌,少微若是累了,会在上边小憩一会儿,或者眼睛不舒服,就躺在这里敷药。边疆无战事,华苍请命回来陪他过年,这会儿就坐在榻边看顾。
殿外有人求见,华苍出去打发了。
少微听见他回来,撑起身,下意识地想用手揉眼,嘟囔着问:“是谁?”
华苍上前拿下他的胳膊,不让他碰到药布:“是沈初。没事,你再睡会儿。”
“唔。”少微又躺了下来。
华苍给他拉好被子。
少微道:“快过年了,把那人叫回来吧,悯儿一直惦记着他,我看沈初也快耐不住了。”
华苍应了声:“好。”
赵梓回来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少微竟不计前嫌,擢升他为丞相,金印紫绶,掌丞天子助理万机。
沈初讶然:“陛下您是怎么想的?”
少微白他一眼:“怎么想的?你这样的我都让你做御史大夫了,赵梓做个丞相怎么了?”
沈初想了想:“也对。”
别人不懂,赵梓却明白,这不是在补偿他或者笼络他,他们的陛下这么做,其实是给他再上一道枷锁。
如今悯儿已是个俊俏聪慧的少年了,倒是还记得他,叫他一声“老师”。
这个年过得热热闹闹。
少微望着满城灯火,醉倒在华苍怀中。
永昼廿一年。
昭谨帝李少微顺应天道,禅位于幼弟李延悯,称太上皇,移居秣京北郊九成宫。
新帝迎娶昭肃侯侄女、长丰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