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平日里只余得下茧嵘,其余时候一片死水毫无波澜,仿佛失了魂魄的墨眸重新燃起了光芒。
茧峥从未疯,十年来他分出大部分的神魂日夜在天地间寻找茧嵘,只留一小部分照看茧嵘的尸首,他也从未放弃什么,十年来他始终都为将茧嵘复生做着准备。
他的神魂走过大江南北,深渊谷底,在极寒之地寻找生命之花,在岩浆不熄之地捕捉炼丹之兽,只为逆天道而行炼制复生丹药。除此,他更多的是寻找茧嵘的魂魄。
如今复生丹都要炼成,茧嵘的魂魄却连一魂一魄都未寻到。
一日未寻到便两日,一月未寻到便两月,于是一年又是一年,茧峥只在神魂疲惫至极时回到肉身中稍作歇息。
本来茧峥前几日刚神魂回归过一次,下次怕是好久之后,但与邓国成夫妇的长谈引动了他,使他回归了肉身。
茧峥回到茧府,他脚步极轻未惊动任何人。他没有直接回到那方被阵法覆盖的院落,他静静抱着茧嵘走过茧府的每一寸土地。
因蟒蟒的天地异象,他自记事起的每一件事都记得极为清晰,往昔这天赋于他来说的天赐,如今却是痛苦。
他记得很小那会,他断了奶会自己吃东西,茧嵘却还未断奶。每日奶娘要来喂茧嵘吃奶,茧嵘总是皱着怎么也不肯,眼巴巴地看着他还有些含糊不清地叫哥哥,最后奶娘只得把奶水挤到碗中,由他一口一口喂着。
可光光他喂还不够,茧嵘总是靠着他,黑葡萄般晶亮的眼睛瞅着他,一定要他吃一口米糊,才愿意咽下一口奶。
后来啊,茧嵘终于断奶了却喜欢他喂食,每次吃饭总是要他一口一口喂,直到现在这个习惯都没有彻底改掉。
茧峥嘴角的笑容极淡却格外真诚,但回忆到后边,这笑容便淡了下去。
由于天赋异禀,很早他和茧嵘便学会了说话、行走乃至读书写字,而天地异象不同,他和茧嵘的性格也不同,他喜静,茧嵘喜闹。
还记得父亲给他和茧嵘请了夫子,茧嵘不喜读那些四书五经,却偏好战场兵书。他对此很无奈,却也纵容着。
当时他想反正天塌下来他顶着,茧嵘不喜也无事,他会是茧嵘最坚固的后盾。
以至于这件事被父亲发现,父亲怒不可遏,拎着茧嵘就到庭院里,要家法伺候。
他当时吓坏了,跑过去拽住父亲的手,想把茧嵘抢回来,奈何人小力薄,没成功。而茧嵘被几个护卫按在一张长凳上,父亲手中的长棍一下又一下打在茧嵘身上,听茧嵘哭着喊他哥哥,朝他伸着手。他至今都无法忘记这一幕。
他一口咬在扣住自己的奴仆手上,他挣脱后跑向茧嵘,在父亲举起棍子的时候,扑在了茧嵘身上,承下了这一棍。
父亲愣在原地,他趁着这空隙拉起茧嵘护在怀里,一字一顿对父亲说:“爹,不是嵘儿的错,是峥儿的错,要罚就罚峥儿吧。”
父亲气急了,狠狠一甩袖,让人将茧嵘关进屋子里闭门思过,而他承下了未打在茧嵘身上的棍子。
那一日他明白了,即使他再护着茧嵘,在茧家他父亲才是能执掌一切的。哪怕他往后强大起来,这个事实也不能改变,因为他是茧家人,他和茧嵘身上都肩负着茧家的责任,而他父亲是茧家家主。
那一夜他在屋外,茧嵘在屋内,听茧嵘在屋内小声抽泣,心里难受地自己身上的伤都不疼了。
茧嵘听到动静便止了哭声,慢慢靠过来,抽噎着跟他说:“哥哥,嵘儿好疼。”
即使隔着房门,他也能想象茧嵘缩成一小团,眼睛红红的模样。他心疼得不得了,却又不能像往常一样将茧嵘抱进怀里,只能将药瓶努力塞里门缝道:“嵘儿乖,不哭。把药上了,就不疼了。”
也是那一夜,一向执着兵书的茧嵘第一次低了头,小声告诉他,以后不再看兵书,会好好听夫子的话。
他深知茧嵘有多么喜爱兵书,茧嵘却说:“可是会被爹爹打,嵘儿疼,哥哥也疼。”
一瞬间,他心里非常酸涩。等茧嵘睡着后,他去书房求父亲,但一向对茧嵘宽容的父亲硬是不松口,还将他赶出了书房。
于是他就这么承着伤势跪在书房门口,这一跪便是一天,这一跪便是深夜。
最后父亲叹息着走出书房站立在他面前,问他:“峥儿,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迷迷糊糊抬起头,看着父亲:“爹,为何不让嵘儿看兵书?”
父亲又是一声叹息:“峥儿,你还小不懂,战场比之朝堂更为凶险,朝堂之上为父还能护你们三分,战场……”
尽管如此,他仍旧不愿妥协,战场之上有生死之险,但他同茧嵘是孪生子,灵根一切不但相同还皆为上乘。茧家世代为官,那他便继承这一点为茧嵘在朝堂之上扫平一切暗箭,若是战事险峻他亦可同茧嵘同行!
父亲终究耗不过他,允了茧嵘看兵书,只是在最后,父亲对他道:“峥儿,你别后悔。”
别后悔……
茧峥抱着茧嵘停在茧家家主的院落外,扪心自问:后悔吗?
不,从未后悔!
他从不后悔让茧嵘阅读兵书,他从不后悔让茧嵘成为战场将领!
他的弟弟天生鲲鹏异象,本就不该被困在一方朝堂之上!他的弟弟本就该一世无双,万人景仰!
他后悔的是自己未听出茧嵘的话外之音,他后悔的是自己在察觉喜欢上茧嵘时选择疏远,他后悔的是因为家族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