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则是无比熟悉的一个人。
那人杀气四溢,眉眼冷冽,虽然拖着残破的身躯踉跄行走,一副随时都会扑地死绝的凄惨模样,但绝无一人敢直膺其锋,也绝无一人敢生出小觑或侮慢之心。
——那是一头濒临死境的凶兽,气息奄奄,断骨洇血,只余最后一扑的力道。可就是他那临死前的唯一一次反扑,恐怕世间也无人能保证无伤承接下来。
陆漾眸色复杂地盯了那人半晌,默默地在脑海中推演自己与他的交锋,得出的答案让他苦笑连连。
他打不过那位,就算身边再来个宁十九当帮手,他也打不过那位。
即使站在他对面,冷冷斜睨四方的人——
是他自己。
陆漾看过无数幻象。有最低等的虚如浮萍的情景泡沫,他都不需要多看第二眼,就能瞅见数以百计的漏洞和错处,只要轻轻一戳,幻象立碎,根本不能给他带来半分困扰;另外,也有超高级的厚实如山的天工之作,比如前些时候看到的小宁十九,活灵活现,堪比真人,他几乎无法从其本人下手,只能退而求其次,破坏掉幻象生存的根基,从而摆脱迷幻困境。
而那无数的幻想里,最令陆漾头疼的,其实是另一种——也就是眼前的这一种:名为虚幻,却堪比真实;非人之力也,乃时光之回溯也。
简言之,就是往事再提,情景重现,虽然映在眼帘处的是一片虚幻之景,可其是实打实存在过的,等同于记忆的东西。
这类幻象没有攻击性,陆漾站在一边,如同一个隐身的岁月旅客,唯有观察的份儿,休想介入一丝一毫。
陆漾在第一时间就搞清楚了身处的环境,但这并没让他稍稍松一口气,反倒让他愈发疑窦丛生,心绪起伏,差点儿搞出走火入魔的境况出来。
因为眼前这位杀气腾腾、游走在死亡边缘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的自己?
完全没有印象!
山是斑斓林海附近的普慈山,树是最为普通的君子树,人是如假包换的真界老魔头……这幻象无可挑剔,从侧面证实了陆漾对它为“记忆重放”的判断。
这份记忆,很明显不来自他自个儿,极有可能来自于那只莫名其妙的凤凰……陆漾捏捏眉心,渐渐静下心神,思索着凤凰给他看这份记忆的目的。
首先,要搞懂这份记忆的时间节点。
他沿着山路小跑了一圈儿,没发现什么有用的情报,就把目光重新移回对面的陆老魔身上,等着这位做出一些反应,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果不其然,容砂给他看这份记忆不是无的放矢——对面那人并不是毫无动作,在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终于说话了。
那位陆老魔不开口便罢,一开口,就是声振林樾,涵盖四方,语音遥遥地传了千万里方圆:
“一群废物,还在磨蹭什么?”
唔,开口先嘲讽人一句,果然是自己喜欢的作风……
陆漾啧啧低叹,只听得那位继续道:
“允都死了二十年,哼,还是无人能杀掉某,当上那劳什子二代么?”
“……”
这句就有些意味深长了,陆漾咬住下唇,晃了晃脑袋,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允——初代帝君允?
死了二十年?刚死了二十年?
那不是百万年之前的超超超级老皇历吗?!
没错,那时候虽近乎上古传说,但也有史记可寻。天妖凤凰确实已经存在于世,估摸着也是一代或者二代,然后被允杀了立威,只能于绿林狼狈重生,再不敢大模大样地踏足红尘……凤凰浴火重生,魂魄不改,容貌微变,只有妖术会大打折扣……能拥有这份古老的记忆,倒也在常理之中。
然而陆漾瞧那对着天下众生开嘲讽的自己,实在不太想这么随便接受。
自己怎么也跑到了百万年之前的远古传说里去了?
原来自己的年龄不止五千岁,都已经漫长到七位数了吗??
因为这结论太过惊悚,陆漾很快就质疑起了这份记忆之景的真实性。而就在这个时候,眼前又起了新的变化。
“兀那魔头,休得猖狂!你触犯天怒,今日,老夫便代亿万苍生——”
“聒噪。”
“……”
在陆漾一眨眼的空档,一位声音浑厚、语带沧桑的修者已然陨落。那位连话都没有说完,连身影都还没靠近,只是在千里之外,忽然接天而起的一蓬灵雨,残忍地揭露了此人已死的事实。
看那灵雨的纯粹和稠密,陆漾估摸着自己上辈子死时,最多也就这个分量了。
他惊骇而叹,而在此时,又一位挑战者悍然发声:
“你竟连天命之子都敢杀!哈,丧心病狂,天怒人怨,天道再也不会庇佑于你,你已经——”
“可笑。”
“……”
又是短短两个字,又有一位绝世强者陨落。陆漾遥遥望见远处第二蓬灵雨,身躯微微晃了晃。
自己看走眼了,这位就算摇摇欲坠,站立不稳,可威煞却比自己当年最强盛时还要凛冽几分——或许,是几倍?
一战之力,什么只有一战之力……嗯,就如这位大魔头所说,实在是可笑。
第二名死者出现之后,隐藏在周遭的人们已然沉不住气。不过他们倒学聪明了一点儿,出手前不再先给自己来一通语言慰藉——因为那似乎更像是催命符——转而开始隐匿身形,相互配合,妄图攻魔头一个出其不意。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