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鸾道:“方才我在言语间多有试探,只是他全然没有回应。”
王惟朝道:“那便多半不是了,吴兄又何必挂怀。”
他一笑,转而道:“方才我听吴兄叫他弦歌,不知兄台失散多年的那位堂弟是否便是叫这名字?”
吴鸾脸色僵了一僵,竟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颇有些为难。
王惟朝见吴鸾脸色尴尬,心里明白了五六分,不再深究令他难堪,扯开话题道:“吴兄眼下时节来京城,又与严家子弟同行,莫不是等着参加春闱的贡生?”
吴鸾道:“王兄好眼力,不才确实是待考贡生。”
王惟朝笑道:“果然如此,听闻今科春闱中人皆是少年才俊,吴兄谈吐不凡,来日必然榜上有名。只有一点,吴兄弟只当我直言唐突了——今日我见吴兄与严崇等人混在一起,确实有些不太合衬,吴兄是人中龙凤,自当爱惜羽毛,与那些世家子弟还是莫要走得太近。”
吴鸾神色一黯,似乎有些衷曲不好直说。王惟朝也不再多言,拱手一笑,转身上马道:“王某言尽于此。春闱将近,祝吴兄金榜题名。告辞。”
吴鸾也举手一揖,袍袖鼓了风猎猎作响,微微抬起下颌,露出领口一片鲜红印记。
王惟朝眼前似乎闪过什么,却不待再仔细回想,跨下骏马已带着他远去了。
再回头望去,吴鸾渐远的身影尚立在街边,那转瞬即逝的一片血红已消失在眼底。
☆、入彀
吴鸾口中说起与那少年一段过往,确实有些离奇,王惟朝虽是口中搪塞过去,想起与徐敬易聊起那少年来历,确实有几分蹊跷。
今日一番相逢,颇有几分蹊跷。韶玉与吴鸾,若真如他猜测的,多半都是越家幸存的后人。只是不知韶玉为何不肯认他那个堂兄。
少师越亭山原本是先帝留下来保新帝基业的重臣,他虽为人古板,所作所为却没一件昧过良心,前些年他获了个贪墨赈灾粮款的罪名遭斩。莫说王惟朝,朝中没一个相信素来耿致清廉的越少师会作出这等事来,给他泼上这盆脏水的就是葛俊卿葛御史。靖远顺水推舟地判了越少师秋后处斩,这还是看在他是帝师的面子上,没有剥下他的人皮以警百官。
此时当时震动了整个朝堂,多名重臣为越少师鸣冤,长跪不起。与越少师一向交好的国子监祭酒与兵部尚书甚至为了此事挨了廷杖,地方上的官员有不少曾是越亭山的门生,鸣冤的上疏更是雪片似地飞到京城中来,靖远一律不看内容只记名字,把为越少师求情的人都一一罢免贬谪,竟是铁了心的要将这栋梁砍去。
那时王惟朝也曾写了一份奏疏,还未递出去,就被凌启羽撕了个粉碎。
凌启羽冷笑着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靖远这就是想趁机换换血,那些读圣贤书应八股试出来的愚忠之臣看不明白,难道你也看不分明!你眼下连自身都难保,默不作声是你最好的选择,否则让靖远看到连你也替他说话,认定了你们之间还有来往,越少师就更加万劫不复了!”
他看着变成碎片的奏疏,再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那一场风波之后,朝堂变得很清静。每天都只有掌印太监的一句话在空档的大殿之中回响: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如今除了葛阁老偶尔大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外,再没别的声音。
王惟朝年末进京拜谒时,看着安静的朝堂,想起了从前越少师每日必然出列,沧桑而低沉有力的声音:“臣有事启奏——臣,还有一事启奏——”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或许除了这些,还有些好的回忆。眼下正值仲春,路边院墙里透出一片如烟似霞的海棠花雾。让人不由感慨,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于是不觉然间,想起了十年前的旧事。
他回京城后转过年来,越少师六十寿宴,帖子也给他宣王府递了一份。
他和葛俊卿同去赴了宴。老头子府上的丫鬟个顶个的妩媚婀娜,葛俊卿看进眼里就拔不出来,涎着脸赖着美人给他敬酒。
王惟朝独坐一旁,意兴阑珊,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地离了席。
他出了门顺着回廊转了几回,看院中有片花林,一树树海棠自顾自盛放的灿烂,远看去好似一片霞雾。
他信步过去,踩在碧草落英之上。暮色染了半个天空,连着仿佛开到天边的海棠,层层叠叠,打着朵儿的红、绽放的白,再间上绿叶配衬,虬枝勾形,一株海棠便是一个初通风情的美人,流露几分风韵,却脱不去羞涩。珠红碧玉琉璃白,错落有致地缀满枝头。
林间传来孩童的嬉闹声,远远地见两个男孩向林口这边追闹过来。大的那个跑在前面,手里拿着只风车,约有八九岁模样;小的那个骑着竹马,头上还扎着冲天炮,最多不过五六岁。两个孩子跑近了,瞧见有生人也不怕,倒围过来好奇打量。
小的那个有模有样地学大人问话:“你是哪里来的?我没见过你!”
王惟朝扑哧一声笑了,弯下腰反问:“问别人姓名之前该先自报家门,你家大人没教过你?”
大的那个将小的挡在身后,一开口斯斯文文:“我叫越轻舟,这是舍弟越弦歌,阁下是什么人?”
王惟朝被他那声阁下逗得想笑,看那孩子一本正经的模样,不好伤了他的心,便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