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在人群间,长空同一般族民观视太阳之子,突然感到自己正与祭台上的他离得如此遥远。
他遥视着他,隐约知悉那脸庞尚透出一丝稚嫩的轮廓,上天却赋予他与生俱来不可侵犯的威权和禁锢、身份与地位,让那投射出来的成熟目光与他实际年岁全不相符。
是这般身份造就他天生的责任与手段上的残酷——亦是他,在为自己点燃光明后,又亲手毁灭自己生命中的那盏灯。
众生堪苦,他不过渺渺一粟,而太阳之子注定是不凡的人物,为何他要选上了自己?
太阳之子……
他低低地唤在心里,迷惘间说不清感觉,那盏灯早已不在,他却陷入了一场无止尽的漩涡。遇上太阳之子,是他一切不幸的开始;也是太阳之子,用着他的理所当然,霸道地主宰他之一切,让他的余生只能成就遗憾。
而今的守护与倾心,如浮木不定,尽成了荒谬一词;而那过往回归的喜悦,也早化为斑驳杂沓的叹息。他的爱与恨,注定在这人的身影里纠缠不清。
「……为吾族献上最诚挚的祈祝——」烈焰火光之后,大祭司幻音般的苍老声音在一片纷杂中贯耳而入,长空赫然抬眼,那祭台上的身影竟早已不见,只余耳畔细碎的喁喁祝颂。
一瞬间的悸动与复杂情绪彷若随烟消散。
人到哪里去了?难道方才是幻影?
警戒牵动了神识,似侵扰水面的涟漪不断震漫开来,任凭大祭司犹在祭台上号令接下来的祭典仪式,长空仍是摆脱了人群,欲寻不意间消失的人影。守住他,本是他的职责。
长空回到了太阳之子的厢房,但见一切毫无动静,复又转到了后苑,亦无所获,再兜去了可能地方,结果依是。几番找寻,长空料千叶若不愿被寻得,那他人定是找不得。
祭祀观礼既然已被打断,他再回去流连也无意义,只好只身蹒跚地来到了日罗后山。
他感到有些可笑,难得第一次参加的祭祀典礼,便这样半途而废了。
后山甬道乃是自山顶一路蜿蜒下来的小径,陆狭而多不平,在越过了前段崎岖的路程后,眼前视野便豁然开朗。许是地气自然灵秀,山间生满了各色繁新的茂林花影,尤其那万壑松竹如浪,像海般绵延的宽阔声势,好似千军奔逸疆场,令人难以将息。
皓月银亮,正铺天盖地般的沿山照下,长空停止无意识踢翻石子的脚步,伫立在这片浩瀚里,思虑全数放空。片晌,却在不期然中,松浪里传来婉转低回的箫声,穿拂过了耳际,行云流水。
竖耳凝听,那曲调精妙,透明而深幽,便好像一潭冽水莹澄,有探不见底的渊薮,旷远间,大有「草木本无心,风月不关情」之感。
这曲调十分熟悉,长空默默猜测了曲名,便择了一条栈道,往瀑布的方向而去。在族内,只有一人有这样的高超技艺,也只有他能认出这曲中透出的讯息。
到底他是想唤他来的,还是不想?长空的脚步有些战兢,心上带些忐忑。
不论他们两人间曾是冲动,或是暗许,太阳之子予他若即若离的感觉,从没断过。
在重返的这段日子里,每当他在那流盼里捕捉到一丝心动之刻,却总转瞬成空。
已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终究无法完全了解那份情愫。他们为彼此,各自有不能言的距离而煎熬,若即若离。
人的一生,只能爱一次,他对桃花的那份忠诚,今生不可能异动,但意外地,他撼不动这人的执着,亦摆脱不了生为日盲族人的宿命,这些,成了他生命中全部的掠夺与占有……
每当想起此番种种,他只能选择遗忘了部分,压抑、再压抑。
墨蓝色的夜穹下,叶上霜露清寒,筛落了满地星尘与寂寥。随栈道尽头将近,箫声清楚了起来,长空望见那前方被柔和月光冻凝一片的景物,呼吸渐渐地迟缓,无声怦然——
举目所见,在那宽朗无际的月海之中,有抹冷静坚定的辉光退散了一切凡尘,光的轮廓带些柔韧,正独自吹奏着长箫,上头花影正顺着那乌丝,慢慢飘旋而落,如曼吟的长诗;峭壁旁,玉水飞溅,粉末般的细光在那一袭白衣上微透雪样莹亮,似一个冰点,将他的情绪全数凝结,任心中一股模糊、愁恻的伤感悄悄泛漫开来。
他瞥见了,他想找寻之人。
长空不敢用力呼吸,向来寡淡的眼眸却涌进了一层暖色,足履逼近,越能感受到那箫中隐含的呜咽凄迷,不知是哪方的幽思触动了心事?
感受到身外的动静,箫声戛然而止,千叶传奇收起了紫箫,对着眼前的如练瀑水,嗓音清冷:「你果然来了。」
原来他这番缺席,是为了试探自己?长空心一动,已知其意,隐有无端而生的不满,「你是故意的?」
「有何不可?」纤长的眼睫搧动,含着一股傲气,千叶传奇只视作理所当然:「你的轻重缓急,吾总是不明白。如果族外的人有难,身为日盲族战将,你该先保住有用之躯,而非相送性命;如果明知吾无恙,你该选择守护日盲族每一刻的安危。」他转身向着他,字字确凿道:「吾便是要考验你的定力。」
长空撇过头去,紧涩道:「祭典与你,是两回事。」割舍对他人的关心,他做不到。
「时至今日,你依然毫无进步。」千叶冷声一笑,竟是掉头就走,孰料身影方离,背后一股拉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