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坤办公室里的温度已经降到冰点以下,门外几个助理噤若寒蝉。
王晟夕第一次见贺坤失控,大半个办公室像是模拟了什么灾难片:两个显示器和一个笔记本电脑都只剩残骸,书柜玻璃、茶杯,以及台灯的碎片铺散一地,上面落着扯散的文件夹和脱离名片盒的名片。
贺坤单独叫王晟夕进来的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正面无表情的坐在老板椅中。
“东西收拾好。我离开几天,有事发邮件。”
桌上只有孤零零一只手机,屏幕还未黑下去,显示着上次通话1分23秒,通话对象赵司薇。
第20章 玻璃花房
房间有三四十平大小,东南两面墙各有两扇长方形大窗,被奶黄色的薄纱帘遮住,隐约能看见外面高大的梧桐树。浅色木地板上铺着一块素色羊毛地毯,三张看上去十分舒适的沙发位置不太规则的围在地毯周围,两张圆形矮木桌随意的放在沙发之间。除此之外,西边的墙边有一个长长的三斗橱,现在上面摆着几只雪白的毛线黑脸羊。
赵司薇穿着一身浅色家居服,盘着腿坐在贺坤对面的沙发里,怀里抱了一个云朵形的绒布大抱枕。
“你说,你昨晚把办公室砸了?”
“是。”
“砸的时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
“有清晰的意识?”
“有。”
“昨晚有睡眠吗?”
“没有”
赵司薇点点头,脸上看着还是很平和的表情,但心中并非如此淡然。狂躁发作后的失眠虽然是正常症状,但其实很危险,因为人在夜晚时神经会变得比较脆弱,有相当比例的狂躁症患者在失眠时会向抑郁症转变,所以才会有“躁郁症”这个词。
她担任贺坤的心理医生已经有十八年,只有前三年和最近的多半年见贺坤比较频繁。让她不安的是,贺坤在狂躁发作后,向抑郁转变的倾向越来越明显。昨晚接到贺坤的电话,她立即从邻市赶了回来。尽管过后才会对这次治疗的结果有初步断定,她此时已经认为必须要求贺坤开始服用助眠安定药物。
她歪过身子从旁边的小桌上拿起来米色的马克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你生他的气吗?
“砸第一个显示器时很生气,但把茶杯扔出去时开始意识到这也许不是他能控制的事。”
贺坤的脸上十分少见的露出混杂了困惑与些许痛苦的神情,“我不敢想象如果当时他在我面前我会怎样。”他垂下眼,“我是不是不应该去喜欢什么人?”
赵司薇摇了摇头。她并没有告诉贺坤,喜欢还是不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二字能够控制的。
“我不这样认为,绝大部分的喜欢和爱都是很正面的感情,有药物和心理干预所不能替代的治愈力量。”
“所以,我现在的感情,是绝大部分之外的那部分吗?”
贺坤自己并没有发现他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语气里所隐藏的不甘,于是赵司薇告诉他,“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给这个问题解答。”她的眼神有些犀利,“解决任何问题都有一个过程,在过程当中,问题的答案永远是未知。”
几个心理测试和一轮疏导后,赵司薇的马克杯下压了几张贺坤画的简笔画。她神色变得很柔和,“好了,你现在需要休息。”
赵司薇站起身,从三斗橱里拿出来一个小遥控器,摁了两下。屋里响起十分真实的风吹过稻田和小溪潺潺流淌的声音,仔细听,还有遥远的蝉鸣。如果闭上眼,仿佛就置身于夏末的乡野。贺坤所坐的沙发的靠背向后慢慢倾斜,膝盖下面的部分向上抬起,变成一个柔软的躺椅。
“睡吧,你太困了。”
从赵司薇那里出来,贺坤打电话给王晟夕,让他把明天飞s市的航班取消。他口袋里装了赵司薇给的辅助睡眠的药,但这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他要等状况足够稳定再去看望父母,如果理想的话,也许,以及邱依野。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回瑾苑。在邱依野签那份合约之前,瑾苑是他最常回的住处。如今这个他曾经最熟悉的跃层虽然依旧干净整洁,却好像跟心中的印象有了偏差。
无端的陌生和疏离。
他躺在屋顶的玻璃花房里,像过去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一样,盯着看不见星星的夜空。那是浩大无垠的荒原,阒然无声。
过去,他以为这并不算太差,死寂的荒芜没有止境的延续,好似可以看得到永恒。
直到有一天,邱依野撒出一把种子,荒原上起了风,种子四散飞落,落进棕黑色的土壤的深不见底的缝隙里,消失不见。他看不到,可是他知道它们在那里。
他害怕。
万一它们无法生长,万一它们发芽后死去。
想到以后会这样一个人盯着它们长开或未长开的尸体,他忍不住咬紧牙闭上眼。
如果根本就不存在永恒,他耳边是不是已经响起世界缓慢崩塌的声音?
好像不是崩塌的声音。
贺坤睁开眼,手机在旁边响。他摸过来,看一眼,放回去。等手机安静后,他却又拿起来,看着上面的未接来电发呆。
无人理睬的手机屏幕黑下来,映出他难以分辨表情的眉眼。贺坤看着手机屏幕中黑漆漆的自己,仿佛陷入什么mí_hún的法阵。直到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他才猛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