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勋还是老问题:这事儿,究竟有没有?荀彧也还是老回答:我也听说过,但说不准——我又不在他身边儿,给不了你确证啊。
是勋所说的相关皇甫嵩这两件事儿,文字初见于范晔的《后汉书》,至于其内容,早就已经传遍士林啦,他当然不是特意跑过来跟八杆子打不着的荀彧核对真伪,想写翻案文章的。所以等到两件事儿说完,终于缓缓步入正题,乃仰天叹道:“时值弱主蒙尘,犷贼放命,诚叶公投袂之几,翟义鞠旅之日,故梁衍献规,山东连盟,而乃舍格天之大业,蹈匹夫之小谅,卒狼狈虎口。义真公素深沉有谋略,然惧后世之讥,而致国家丧乱,岂可谓智者乎?”
其实这段话的前半截同样来源于《后汉书》,是对皇甫嵩和朱儁二人的总评,说他们功勋盖世,手握重兵,却不能趁乱讨贼,反而陷溺于传统的政治道德,一心想在体制内解决问题,结果不但无法挽救国家的危亡,还差点儿搭进自己的性命去。要说汉末大乱,这俩货是难辞其疚的——真要按皇甫郦所说,早早铲除董卓,不就没后面的乱子了吗?真要按梁衍的建议,与袁绍东西夹击董卓,乱子也必能提前敉平啊!
所以是勋最后加上一句:皇甫嵩素以多谋而闻名,但他就因为害怕破坏体制,遭到别人嘲笑,故而不听良言相劝,反倒导致了国家丧乱——这是一名智者应该做的事情吗?完了又问荀彧:“若以为评,允当乎?”我把这几句话作为对皇甫嵩传记的总评,算不算公允呢?
荀彧不禁点头:“宏辅所论,直刺彼等之短也,无所不当——虽人无完者,有所长则必有所短,然因其短而害天下,实不可名智也。”
是勋闻言,抚掌而笑:“固知令君与勋意同。当非常之世,应用非常之谋,如昔陈蕃、窦武、何进等谋诛阉宦,丞相亦云,付一狱吏足矣,而彼等但知因循,不肯破其窠臼,乃至殒身。如令君则非,另辟蹊径,佐丞相以挟天子而号令诸侯,芟夷大难,使汉室重光,此非大智慧者不能为之也!”
你就跟那票废物不一样,不肯遵循官僚体制的老路数,而要辅佐曹操,献挟天子以令诸侯之策,当非常之世,只有这样做才能获得成功啊。
荀彧听着暗自受用,但表面上却不得不赶紧纠正是勋:“吾献之策,乃奉天子以讨不臣也,所谓挟天子云云,是污我耳!”你说的道理都对,但言辞上还需要注意啊,我出的主意是奉天子,不是挟天子,一字之差,褒反为贬——作史者岂可不万分慎重!
是勋双手一摊:“其名虽异,其实同也。皇甫义真等忧谗畏饥,乃舍天下之大义,令君既守大义,又何畏人言乎?前丞相谋取九锡,太学生群聚鼓噪,有云丞相之为,皆令君所教也,明虽挠之,而实助之——小辈哓哓,令君岂在意乎?”
荀彧听了这话,当场把脸给拉下来了:“焉有此理?!”我不象皇甫嵩他们那么迂腐,可也不是胆敢肆意妄为,而不担心风评的呀。
是勋“哈哈”一笑:“吾亦可试为令君作评也——彧协规曹氏,以倾汉祚,君臣易位,实彧之由。若始图一匡,终与事乖,情见事屈,容身无所,则荀生之识为不智矣。若取济生民,振其涂炭,百姓安而君位危,中原定而社稷亡,于曹虽亲,于汉已疏,则荀生之功为不义也。夫假人之器,乘人之权,既而以为己有,不以仁义之心终,亦君子所耻也。一污犹有惭色,而况为之谋主乎!”
荀文若闻言,“啪”地一拍几案,几乎当场跳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