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员打架斗殴已是百年来的优良传统了,而且他们打架斗殴从来不分时间和场合,哪里遇上哪里解决,先辩再骂,骂不过便打,打不过便顺手抄离自己最近最趁手的兵器继续打,除了骂人时比较文雅以及不拜关二爷以外,从本质上来说,这帮家伙跟后世街上争地盘收保护费的古惑仔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眼下王僚双手握拳蠢蠢欲动,大抵便是动了想揍秦堪的心思。七品言官揍当朝国公算不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代宗时期曾有过满殿大臣将一位锦衣卫指挥使当着皇帝的面活活揍死的先例在前,可见明朝的文官们是何等的幸福。
秦堪将王僚的动作看在眼里,当即便非常利落地将插在身后玉带里的象牙芴板抽了出来,眼皮下垂静静地站在殿中央,一只手轻轻抚摩着芴板,目光专注且痴迷,仿佛一位绝世剑客在爱抚着他的宝剑,整幅画面令人格外瘆的慌……
打算动手的王僚顿时一滞,犹豫了片刻终于索然一叹,放弃了动粗。
不可否认秦堪是狠角色,手底下攒着几千条人命。今日若金殿上贸然动手,且不说日后秦堪会对他怎样报复,仅看现在这孽畜一副绝世高手的风骚姿态,王僚也不见得能打得过他,万一动了手反而被对方一顿胖揍,那就太没面子了。
“秦堪,当着满朝文武公卿的面,你连一句实话都不敢说吗?从去年到如今,你令锦衣卫从大明各地调集造船工匠上千人,在天津东港日夜不停打造船只,招募水师将士,不是为了出海与藩国贸易却是为了什么?”王僚冷笑:“我大明自太祖皇帝开始便有旨意,严令禁海,片板不得下水,违者以大逆论处,如今你公然造船,募练水师,敢问秦公爷,你置我大明律法和祖制于何地!王某敢问殿内诸同僚,私自造船出海行商该当何罪!”
王僚话音刚落,二十多名监察御史和给事中如同商量好了似的呼啦一下同时站出朝班,人人脸上一副义愤填膺怒不可遏的表情,异口同声道:“果有此事,论罪该斩!”
与其呼应的还不止这二十多人,更有数十名官员站了出来,人人脸上或震惊或凝重,仿佛秦堪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极度罪恶之事一般。
“若此事不虚,实为我国朝大案!”
“恳请陛下下旨严查!”
“出海行商,违我祖制,实为大逆,请陛下将秦堪削爵罢职,下狱拿问严审!”
“…………”
仿佛阴沉的天空里忽然炸响一连串惊雷,久抑的金殿顿时沸反盈天,指责斥骂声如山崩海啸,忽然之间秦堪便成万夫所指的目标。
秦堪仍旧神情镇定地站在人群里,不悲不喜如悟大道。
从昨日王僚将矛头直指造作局官员,并引出四百门佛朗机火炮开始,秦堪便预感到今日必有一场风暴,所以他才参加了今日的早朝,众臣的反应亦已在秦堪的预料之中。
该来的总会来,开海禁任重而道远,不可能没有波折,而且他也非常清楚,事态这么发展下去,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等着他。
龙椅上的朱厚照终于变色,直到此刻他才察觉到,今日的朝会似乎不是那么简单,王僚参劾造作局只是个由头,他们真正针对的竟是秦堪。
当初朱厚照刚刚即位之时,满朝文武忽然发动,异口同声请求诛除八虎,今日此情此景,与当初何其相似。
朱厚照急了,略带慌张的目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最后停留在秦堪那张古井不波的脸上,见秦堪仍旧镇定,朱厚照不由暗暗气苦,这家伙如此镇定,也不知是有把握解决这桩麻烦还是故作镇定的装佯。
作为朋友,朱厚照还是颇讲义气的,不管秦堪此刻有没有法子应付,该帮的忙一定要帮,哪怕暂时解围缓议也好。
朱厚照眼睛眨了眨,立马有了主意。
此时殿内喧嚣吵闹不休,文官们仿佛一群发起抢劫信号的山贼棒老二似的,纷纷跳出来对秦堪指责斥骂,声浪一阵又一阵,如惊涛拍岸,一浪接一浪。
群情激愤之时,秦堪叹了口气,打算站出来说话时,却见龙椅上的朱厚照忽然站了起来,身躯摇摇欲坠,脸色不知怎地变得有些潮红,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眼睛更是充血通红。
满殿喧嚣声顿时一静,所有人惊恐地看着朱厚照,眼睁睁看着朱厚照的身躯摇晃几下,最后像个炸完碉堡后的英雄一般,非常壮烈地往左侧一倒,旁边吓得小脸煞白的值日太监抢步上前,伸手将朱厚照的身子及时接住,然后扯着尖细的嗓子大叫,开口犹不忘推卸责任:“陛下被你们气晕啦,赶紧宣太医!快,快!”
满殿文武大惊失色,平日里吵架也好,指责皇帝也好,那都是为臣的权利和义务,怎样都无可厚非,但若臣子真把皇帝气出个好歹来,那可就是真正的大逆不道,其罪简直可以和行刺皇帝相提并论了,绝对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于是满殿大臣扑通跪倒一地,异口同声道:“臣等万死,陛下保重龙体。”
最心焦的莫过内阁大学士杨廷和,他和朱厚照既是君臣也是师生,有时候师生关系简直比亲父子更亲。
“都楞着干什么!殿外大汉将军速速去请太医赴乾清宫给陛下瞧病,殿外内侍太监将陛下小心抬回宫里,快!十万火急!”杨廷和沉声喝道。
众人呆楞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