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头皮一阵发麻,急忙道:“夫人啊,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岳父性子颇为fēng_liú,寻花问柳的勾当也干过不止一次,难说这次是不是真被冤枉了,诏狱里关的犯人还个个都喊冤呢,审一次什么都招了……”
“相公的意思是……”
秦堪的目光亮闪闪的,充满了真诚:“叫岳母大人再揍他一次,有需要的话,锦衣卫愿无偿提供刑具和用刑老手,如果岳父还喊冤,说明他是真被冤枉了……”
朝堂大部分时候是风平浪静的,每日波澜不惊的进宫朝会,不咸不淡的商议国事,一团和气的拱手作别。
大明的官员里面,除了少数几个内分泌失调的人经常大吼大叫情绪激动以外,绝大部分是正常的,或者说他们在绝大部分时候是非常理智的,可以理解为等待技能冷却,只有在真正惹到他们的时候,才能有幸看到他们面目狰狞的一面。
出海行商的事一直在秘密进行着,节奏不快也不慢,秦堪像一个独力推动巨轮的挑夫,用自己的力道和速度推动巨轮缓缓朝自己预期的目标前进。
不过还是无法避免地露出了一些迹象,比如最近从辽东运巨木至天津的车船多了起来,北镇抚司里秦堪的南京老班底也频频在京师和天津之间来往,传递着一道道命令和消息,行踪诡异得连本卫弟兄问起来都摇头沉默以对,而万众瞩目的秦公爷这几日则与京中勋贵们的来往也愈发密切。
有的消息根本无法隐瞒,天津东港太大了,大得藏不住秘密。
当东港的第五艘大福船正式完工下海,京中的文官们终于坐不住了。
三艘四艘都能说得过去,情当你兴之所至忽然对捕鱼有兴趣,但第五艘福船下海后,东港码头边五艘两千料的崭新大福船一字排开,气势雄壮逼人,无数新招募的水军将士在船舰的木甲板上操练喊杀,上千工匠紧锣密鼓又开始打造新船……
种种迹象合在一起,若京中文官们还以为秦公爷只是为了下海捕鱼未免太天真了。
于是文官们不安分了,开始私下频繁聚集,京师城内风平浪静的气氛被打破,城中暗流涌动,气氛诡异。
就在这个敏感得一根针掉地上仿佛都能惊得旁人抄刀砍人的时候,朝堂忽然又爆出一个惊天消息。
内阁首辅,太子少保,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上疏请求致仕。
朝野哗然,议论四起,鄙夷者有之,嘲讽者有之,也有惋惜者,失望者。
内阁首辅致仕不是小事,李东阳事先也未曾与朱厚照沟通,突然一道致仕奏疏递进了豹房,冷不丁吓得朱厚照一脸苍白。
大明的官场风气很虚伪,说穿了就是矫情,一件直来直去的事非要绕好几个弯子,比如请辞致仕这种事,大部分时候请求致仕的官员内心里不是真的想走,而是皇帝因为某些事情与他政见不合,或是惹到他了,心下一横索性上疏致仕,然后皇帝挽留,大臣再辞,在这一留一辞的过程里,君臣之间完全相背的政见慢慢地扭转方向,经过一番含蓄的讨价还价之后,最终达成一致,君臣皆大欢喜之时,大臣则悄悄地拿回自己的致仕奏疏,聪明一点的皇帝则微微一笑,当作什么都没瞧见,君臣依旧一团和气,演技好一点的干脆再来一出抱头痛哭,以示君臣基情澎湃,鱼水情深。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这种既虚伪又矫情的官场成规,居然贯穿整个明朝的历史,只有变本加厉,从无改善。
所以朱厚照看到李东阳的致仕奏疏后,第一反应便是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什么地方惹到这老家伙了,好好的请什么辞呀。
思之再思,三省吾身之后,朱厚照理直气壮了。最近朕除了禁中演武不小心伤到一名军士的手臂,还有在宫中放烟花差点把太庙点着了之外,根本没做任何出格的事呀,老家伙找事呢吧?
直到派太监去李东阳府上再三询问之后,朱厚照这才赫然惊觉,李东阳这回是真的要走了。
李东阳是四朝老臣,立朝五十年,柄国十八载,不折不扣的朝中元老,把他和古董摆在一起,他绝对比古董值钱。这样一位老臣正是国之瑰宝,现在竟然要致仕告老,朱厚照真心难舍。
朱厚照本也是皇帝中的异类,从不顾忌所谓皇帝的面子和威仪,派太监挽留数次无果后,朱厚照索性亲自登了李东阳的门,君臣二人面对面聊了很久,朱厚照什么招数都用了,奈何李东阳去意甚决,无从更改,最后朱厚照红着眼眶离开了李府。
按规矩,朝中大臣如李东阳这等分量者,致仕可不是一道奏疏送上去就完事,大臣正式上本,皇帝正式下旨挽留,然后大臣再上,皇帝再留,大臣三上,如此三请三留之后,皇帝才会准允致仕。
李东阳的告老决定颇为急切,礼仪里的三请三留过程非常仓促,短短三日便尘埃落定,朝中无数官员这才如梦初醒,失望也好鄙夷也好,总之李东阳这回是真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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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又下起了大雪,鹅毛般飞扬飘洒,天地苍茫如水银泄地,无休无止。
朝阳门外十里亭,早早聚集了上百位大臣,各自穿着厚厚的皮髦,站在寒冷彻骨的亭外。
李东阳的身躯微微佝偻,卸下朝服的他已不复当初内阁首辅,柄国执宰的威严形象,此时的他只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和所有普通人一样会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