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说到了这个典故:“王衍,字夷甫,神情明秀,风姿详雅。总角尝造山涛,涛嗟叹良久,既去,目而送之曰:‘何物老妪,生宁馨儿!然误天下苍生者,未必非此人也。’”山涛,竹林七贤之一,是大名士,更是“器重朝望”的政治家,以论人正确,敢于任事,著称于世。他所说的,用现代话翻译出来即是:“是哪个老太婆,生出这个小孩呀!可将来断送天下老百姓者,说不定就是他咧!”
还真是不幸而言中,王衍这个大玩家,不但清谈误国,连自己也没落一个好下场。“宁馨儿”一词,派生出漂亮标致的意思,倒是这个大玩家本人,太丰采出众,太不同凡俗,太具有魅力,太鹤立j群的缘故。一直到东晋的画家顾恺之(345—406),还认为:“夷甫天形环特,论者以为岩岩秀峙,壁立千仞”。
魏晋时期,很讲究阳刚之美,曹c就因为自己个子矮小,而自惭形秽。但男性美的形容,落实到字面上,确切的涵义,较难界定。如:“夏侯太初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如:“李安国颓唐如玉山之将崩。”如:“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曰:‘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文中凡未注明出处的引文,均出自《世说新语》)
数年前,我在写作《嵇中散之死》时,曾请教过一位诲人不倦的明公,如何“萧萧”?如何“肃肃”?说了半天,我也不得要领。英语中用于女性的beautiful,译作“美丽”,而用于男性的handse,怎么也想不出如“美丽”般只有两个音节的汉语。也许,古代文人,十之###皆多情种子,功夫全用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上去了,一到形容男人的时候,就显得口拙词穷,只有这些大而化之的空话,令人不着边际了。
这个“宁馨儿”王衍,是一位非常handse的男人,毫无疑义,否则,不会让世人如此着迷的。
顾恺之在《夷甫画像赞》中所说的“论者”,即王衍的从兄王戎,一位步步高升的官场不倒翁,一位越混越得意的政治墙头草。原话为:“王公目太尉:‘岩岩清峙,壁立千仞’。”还有一个王敦,王衍的从弟,就是那个口出狂言,大丈夫倘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的大军阀,也表达过类似的意思:“王大将军称太尉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间。”当然,这些自家人的言谈,多少有恭维之嫌,是算不得数的。不过,下面这段裴楷的看法,便可知当时人们的公论,大约可信。
“裴令公有俊容姿,一旦有疾,至困,惠帝使王夷甫往看,裴方向壁卧,闻王使至,强回视之。王出,(裴)语人曰:‘(王)双眸闪闪若岩下电,精神挺动,体中故小恶。’”这位老先生,有“玉人”之称,显然也是曾经引导潮流的一时英俊,“见裴叔则如近玉山,映照人也”,但n中有糖,便有些过气之感。正如我们认识的那些老花花公子,总是不大肯退出舞台那样,跳个国标舞,搂个小媳妇,挎个照相机,打个高尔夫,还是很想抢个风头的。裴楷也不能例外,但站在眼前的年轻人,竟是如此标致fēng_liú,如此出类拔萃,看到自己一把老腰老腿老骨头,还有那一条不给劲的老命根子,难免“体中”(恐怕更是体下才对),要有一点“小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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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馨儿”的下场(2)
山涛的“宁馨儿”,从一开始就含有赞美之意,也是指其外在的体貌而言。“然误天下苍生者,未必非此人也”,则是对其未来的判断,王衍内在的人格、品行、心地、良知,还真是不怎么样。如果进一步使这个用错了的词,继续错下去,那么,“宁馨儿”,就应更分为一个人表象的“宁”和品格的“馨”才是,若从这个意义上讲,王衍只能算是一半的“宁馨儿”,外貌极佳,人品极次。
南朝宋刘义庆的《世说新语》,是部记录魏晋人物言行的书。王衍是大贵族,大官僚,大名士,同时还是一个大玩家,自然是在书中不断出现的主角。“王夷甫,容貌整丽,妙于谈玄,恒捉白玉柄麈尾,与手都无分别。”短短二十几个字,一下子抓住了这位名士祖师爷三个特点,整丽的外貌,玄谈的嘴巴,和他创造的清谈时的道具——麈尾。
这器物,后来失传了,那样子,究竟像拂尘,像羽扇,还是像j毛掸子,谁也说不上来。大概如现在影视界的男导演,都留很邋遢的胡子,做流行歌曲的男音乐人,都扎很肮脏的辫子一样,已成为一种图腾崇拜的象征物。麈尾也如此,由于王衍的提倡,渐渐成为风尚,自西晋至东晋至南朝三百年间,不管猫啊狗的,都拿一根j毛掸子,在手上摇着装名士。
现在,麈尾是没有了,但胡诌诗词,信笔涂鸦,乱写文章,附庸风雅的假名士,还是屡见不鲜的。细品这个王衍,的确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特异现象。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像,什么玩意也拿不出来,然而,什么场合也少不了他,居然是个人物,还是个大人物,也真让人匪夷所思。安徒生死了快有一百二三十年了吧,怎么皇帝的新衣还没完没了呢?
而且,总有一支麦克风塞到这位人物的嘴下,而且,无论长篇短篇,散文随笔,宋元明清,亚非拉美,民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