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花厅因点了地炕,极是暖和,又兼日头正好,便把窗户开了,穿堂里现烤着的狍子羊鹿,廊下炭炉温水暖着醇酒,堂前水磨腔绵柔悠远。酒酣耳热之际,也不知谁忽道一声:“唷,下雪了!”众人往外看去,却不知什么时候天已阴了下来,正往下撒细密雪花。凤姐见了笑道:“老祖宗拣的好日子,这天也来凑趣。”
薛姨妈道:“刚才那么好日头,感情是开雪眼。”宝玉听了赞道:“好名字,只是这雪眼又作何解?”宝钗笑道:“你都不曾知道这雪眼的意思,倒先赞起好来。这是南边的话,说的是下雪前天暖日高,之后就有大雪,那晴天如惊鸿一瞥,便叫做开雪眼。”宝玉作揖道:“枉我乱读这么些书,今日姐姐可称我的‘一语之师’了。”
宝钗赶紧侧了身子让过,笑道:“哪里的话,你学的是经世济国的大学问,我不过说两句俗言俚语,你倒臊起我来。”宝玉忙摇头道:“姐姐这样话还叫俗言俚语,那我学的那些倒真是假语村言了。”
宝钗还未答话,湘云瞥一眼宝玉道:“宝姐姐你不用理他,二哥哥向来如此,凭是什么话,新鲜的未听过的总是如佛言经纶一般,但凭他是什么话,来回说两遍就不新奇了,再回头就都忘到后脑勺去了。”黛玉在一旁笑出声来,宝玉讪讪地看她一眼,自举了酒壶去给凤姐斟酒。
一时席毕,众媳妇上来撤盏换杯,擦桌整果,贾母等人各自盥漱了,方又坐下来吃茶听戏。凤姐怕贾母神倦,奉了茶又轻声问要不要午间歇一歇,难得贾母兴致高,又虑刚吃了些肉食,怕歇了中觉存了食,便道不歇了。
只是那戏班子原是贾赦请来的,拿手的本不是眼前这些,这听下去恐怕没味。恰巧这时赖嬷嬷几个积年嬷嬷们来了,贾母乐道:“来得巧,正想抹个骨牌。”又对王夫人几个道:“我这里不用伺候,你们且忙去吧。”薛姨妈因家里有事来寻,只吃了几口茶便告罪先家去了。这会王夫人听贾母如此说了,只在一旁伺候换了茶果,又坐着看贾母几人打了一圈,方回自己院子。
☆、113.鹅毛雪
113.鹅毛雪
鸳鸯几个伺候着贾母跟老嬷嬷们打牌,宝玉等人在一边玩笑耍子,或者这开雪眼之说真有其事,那窗外的雪眼见着就下大了。李纨见如此,怕到时候积雪难行,给鸳鸯使了眼色,鸳鸯看看窗外,也是意外,低了头与贾母耳语两句。
贾母正戴了老花镜看手里的牌,听了鸳鸯所言,转头看窗外,遂道:“怎么这般大雪了,罢了罢了,这里虽暖和到底地方太大,还是回屋里去吧。”又转眼看黛玉几个,嗔道:“这雪大风大的,怎么还开着窗户?你最经不得冻的,早该让他们关了去。”
湘云听了这话,打量黛玉穿着,皱眉道:“林姐姐,你向来就弱,怎么还穿得这么少?虽看着好看,冻坏了又要吃药。”
黛玉穿的葵黄长袄里头衬的是钟乳石虎皮,厚不过一指却最是轻暖的,羊皮小靴里穿了炎毧袜,又佩了那块暖玉,倒真没觉得如何寒冷。听了这话便笑着伸手握了贾母的手道:“我不冷,老祖宗你摸摸我手,热着呢。”贾母握了握她的手,笑道:“还真是热乎的,难得,看来是方才那两块鹿肉的功劳。”
各人房里都送来了大衣裳,湘云让翠缕伺候着穿斗篷,瞟了两眼黛玉的灰绒大氅,又看迎春几个的,宝钗抬眼扫视一圈,若有所思。惜春性急,没让她奶嬷嬷给披上斗篷就想往外走,迎春见了忙拉住她道:“你可急什么,这一路回去虽都有游廊可走,到底风大,还不赶紧披上。”
惜春年小性子又与旁人不同,哪里是个肯听话的,只是这一两年间与迎春同进同出多了,倒有几分爱敬这沉默寡言的二姐。此番听迎春开了口,也不再挣扎,只好嘟嘟囔囔地让她奶娘斗篷暖帽地一通折腾。
李纨随着众人回到贾母上房,伺候贾母更衣换茶,重启了牌局,方往自己院子里去。进屋换了衣裳,坐在榻上总算能松口气了。素云奉了热茶上来,转身又取了美人棰给李纨轻敲肩背,常嬷嬷端了食盒进来,道:“奶奶这溜溜半日,也没吃几口东西,还是先进些羹汤吧。”
李纨摇头道:“刚抽空跟凤丫头一起吃了两口,这会子倒没觉着饿。”常嬷嬷听了道:“恐是饿过劲儿了。”李纨知道自己不吃两口恐怕常嬷嬷几个也不放心,便随意用了些,只说自己要歇会儿,也不要人守着。
自进了卧房,细听动静知道素云几个都各自散了,便转身进了珠界。这李纨虽得了珠界,修炼却走的神魂的路子,身子依旧是个肉眼凡胎,这半日下来还真有几分乏累了。只是大家子,若是回来倒头就睡,不知道明后天又要传出什么话来。好在有这么个所在,正想去个清静地方,信步进了药仙谷,粉墙黛瓦,草木依依。倒在常日休憩的长榻上,扯过一方薄被安心睡去。
她那里风熏日暖,这边厢却是雪落如花。湘云见雪大越发高兴,却约不着人耍子,不由得有几分扫兴——正想缠上宝玉,却恰有王夫人院里的婆子传话来寻;黛玉素来弱的,这会儿闹了半日,也想歇着;迎春跟惜春早结伴回房去了。
宝钗见如此,便对湘云道:“我这一路回去倒少个伴,且正有东西要问你,云妹妹不如去我那里坐会儿可好?”湘云听说如此,自